章回十七《火烧赤壁》(4)
话声沉沉,他这一开口,声音却有些哀伤。
何若舒一怔。
「主……仲谋他这些年,外务内政有我和张昭也就罢。样子看来他是日渐壮大了江东,可事实却不仅如此。」神色黯然,周瑜缓缓开口,目光却有些悠远,「当初张昭亲迎他上马,陈兵而出,方才令其他老臣信服。可于此之后,他便是深深受制于这些老臣,便连他正室谢氏,也都是为拉拢谢煚而娶。他如今在朝堂上头,却是势力单薄,几乎无援……」
「练师,当初伯符将他託与妳,不便是知晓妳是仲谋心里头最大的支柱幺?」
双眸紧紧地将她盯着,他一番话说得恳切,却令她听得不禁愣了。
「练师,仲谋,我便只能交予妳了。」
「若是无妳的支持,仲谋那孩子,兴许至今还无法成长得这般勇敢。」
孙侧卧在榻上时那般语重心长地嘱託她自然都还深深记得。他是她最重要的大哥,是她的家人,一直都对她那样不求回报的好……
「仲谋……如今也成家立业了,我听闻,他还有侧室徐氏,与他十分恩爱,即便无我,他依然还是能够好好地做江东之主的吧?」心绪不由得开始慌乱起来,她笑得有些乾涩,便连目光也开始不敢对上,「我只是一个小小女子,哪里有这样能耐做他的支柱?」
那一日孙权望着她脉脉含情的目光彷彿又现了出来,加诸周瑜这番话,纠缠困扰得她几乎窒息……
而见她那样迴避的目光,他立刻知晓,自己的话已经奏了效。
于是眉头便拧得更紧,他也并未立即答话,只微微垂首,似在沉思着,半晌方才抬首望她:
「练师,我知晓妳心繫赵云,可如今故土有难,难道为了这一己私情而弃离江东,便是伯符和文台将军当初收留妳,希望看到的幺?」
一席话重得几乎如雷轰顶,她双手一紧,抬眼看他沉重目光,又撇头避开,几乎失措得不知该如何回应,目光却是茫然。
──一己私情……儿女情长……
她只是、只是爱上了他,只是如此而已……只是爱上了他,所以想伴着他、护着他,和他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练师。妳自幼便因战乱失了爹娘,待妳严厉,是盼妳成长,能够好好地庇护自己。爹并非是不喜爱妳的,明白幺?」
孙坚出征前最后和她说的话,至今她也仍然清楚地记着。孙家是她的恩人,一直都待她极好……孙策视她如亲妹妹,孙坚即便严厉,却也未曾亏待于她……
她一时无语,张口顿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江……江东如今,不是正与刘备联盟幺?我即便是待在那儿,也、也能相助孙家……」
「练师,妳莫不会以为,孙刘真能永远为友?」打断她未落尽的话,周瑜挑起脣角,笑意却牵上讽刺,「刘备的野心如何,妳应当最能知晓。这一战败了曹操之后,刘备便能不再受其牵制……诸葛亮和他都并非是池中物,他于此之后,若真有能耐在这乱世立足,将来必成大患。然而曹操一日不除,江东与刘备便一日不可拆盟,但倘若他将孙家当作垫脚石,甚是做了危害孙家之事,妳难道也要帮着赵云来对抗孙家?」眸光锐利凛然得几乎令她忘了呼吸,他咄咄逼人地再复出声,语气里却有沉沉责备。
「练师──妳莫非为了赵云,也不惜要与江东为敌?」
──不惜与江东为敌?
她被这话震得几乎说不出话,哑然涩口,却竟是无法反驳。
可她怎幺会想要与江东为敌?
但刘备的野心……光从刘禅这名字身上,就已经能够瞧得出来……便连子龙也知晓的,刘备并不仅仅是想安民立业、雄据一方,他的最终想望,却是要称霸天下──
这天下之中,却怎幺可能容得下孙家?
孙家继承春秋时孙子之志,后来汉室衰败,孙坚大人出兵征讨平四方,孙策继位后,更早有逐鹿中原,一统天下之意……更何况是孙权?她从外头听见过几次他与群臣会议,确实是气度不凡,神宇轩昂,定也不会愿意趋于他人之下‥‥
「可……可曹氏势力庞大,即便此战赢了,也不过是挫了他们南下攻势的锐气,却不可能一朝一日便将北方根基拔除,就是刘备真能立足于乱世里头,最多,也就是三国鼎立……」
「倘若刘备他日壮大势力,便要来灭我孙家,与曹操二国鼎立?」并未罢休,周瑜紧盯着她,见她愈加削弱下去的气势,心里头何尝未有一丝不忍,可孙权于她实在太过看重,甚至竟然连出兵这样的大事都能因她左右──
那幺倘若日后须得去攻刘备,他岂不因她而不忍不敢动之?
他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若只因这女子而失了江东,那幺他不如早先将她不计代价地要回来!
即便……因而令孙策在天之灵,对他不能谅解……
何若舒的话声只能愈来愈小。「我……我可以劝说刘备,莫与孙家为敌,当齐心共抗曹操──」
「练师。」垂眸一歎,周瑜再度开口,目光里头锋利褪去,余下的沉重无奈,却是真真切切。
「妳终究姓的是步,而不是孙。那刘备性情如何妳当该比我更明白,赵云跟随他多年,向是忠心耿耿,他的忠言,刘备却也未必会听,妳既也不是刘备上心之人,又要如何去劝?」
「……」何若舒霎时哑口,再无法出声反驳他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