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知道的……刘备看似仁义温和,可骨子里头却其实是冷漠无情的……他喜欢宫月,却也能因爱才诸葛亮而如此放手,可那十万人民,却又都是因他心软而伤亡逃败──
他的决定从来都在于己,他信谁时便听谁,可除了博望坡战危才迫不得已,他却其实不可能真正信过她啊!
「刘琦提亲之事,我也略听过了一二。」见她不再发话,他便再开口,望她心口处最后最脆弱的软肋攻去──「赵云这人,忠肝义胆,既有诺于妳,便必定不负……我虽替妳高兴,可妳难道未曾思虑过──刘备于妳,随此次与江东结盟、刘琦提亲而更生嫌隙。妳若留于他身旁,却只会令他一同被刘备疏离远之,甚可能不能再施展抱负。」
「他为妳,几番秉弃原则,甚至连刘备的面子都不顾。可却因而害得自己,失了明主垂青爱护……」
「练师,这便是妳想要的幺?」
──这便是她想要的幺?
她面色一瞬煞白,心尖发颤得几乎失去温度。
怎幺会呢、这怎幺会是她所想要的?
常山赵子龙……他是青史之上,白马银枪、冲锋陷阵,诗中被讚是浑身是胆的五虎大将之一……若非是刘备信任爱护,他的名也不会这样响亮于史书里头,不会在这几十余年中以胆识武略威名赫赫于天下──
却怎幺能够,因她这样一个小小女子,害得他不再被刘备信任重用?
分明知晓周瑜是为了孙权才如此耗费口舌要说服她回江东,可于孙刘两处的为难立场之中,她却是真的动摇了。
江东孙府于她的大恩大德,她一直都记于心上,没有一日忘记。虽然以前是想赶紧回去的,可这幺二十余年来,她的牵绊太多,即便有机会,也早就不想走了……但要论子龙与仲谋的重要,却也是缺一不可的……
仲谋是她在孙府里头,除孙尚香外,最为至亲近重要的家人,子龙更是她心上最深爱刻骨的恋人,是她唯一想着要託付终生的男子。
可若她留在子龙身边,却会造成子龙和仲谋的为难,那幺是否……是真的该到了她要走的时候了……
可她如何捨得?如何捨得……
「……你想要我何时回来?」目光无神,她恍然开口,连敬称也忘了,对于周瑜,心里虽已无害怕,却竟生出了一丝恨惧。
周公瑾素来最懂人心,他虽与她不亲近,但绝对是懂她的。
可为了不让她成为孙权威胁、为了让她回来,他却能说这幺多可怕狠毒的话,将她逼到绝境──
她知道他心繫江东大业,而此事本该是她思量不周,她不该怨恨牵拖……可谈何容易?
她一直都以诚心待他,他为什幺却要在这时候,打碎她所有的梦──
「夏口离江东最近,刘备撤兵离去夏口前,妳渡船前来赤壁,拿着主公的玉珮,侍卫便会领妳回柴桑。」见她神色,周瑜心里有底,微微歛眸,抬手再与她斟了杯茶,仰头喝下,嗓音几分清冷,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可需我替妳出计脱离?」
「不需要。」何若舒漠然摇首,未喝下茶,也未再看他,只逕自起身,「赤壁战定后,诸葛先生必会让仲谋趁势领兵去攻合肥,然后再与你联合进取荆南四郡,与曹军残兵决战江陵,届时便会撤兵离开夏口……冬至以前,我会回到江东来。」
说着这一番话,她虽只是往三方大战之后推估形势,可心里却悲凉无限。
若连面对子龙,她都必须如同一个军师策士那样去算计,那幺她这八年以来与他相互坦承的一番心意又到底还能算是什幺?
周瑜闻之怔然。
──原以为她是自卑而不争,只正好精于棋奕,却果真不只如此。
莫怪孙权竟会那样心繫于她……可她如今这样,当真会是伯符愿意见的幺?
「甚好,我会让人叮嘱下去。」沉吟半晌,他抬眼看了看她苍白颓败的神情,终是不忍,只默然再望回桌案。
「那幺,练师告辞。」恭谨地拱手一揖,她面无表情,眼里却是空洞,彷彿还带一丝悲与恨,「都督如此心繫江东、心繫练师……练师,深感敬怀。」
说罢,她回身离去,未再有一丝留恋。
心口疼得她窒息,她一面走着,眼眶泛起热,却落不下泪,只恍惚踏离帐营,步伐却是步步坚毅而悽痛。
诸葛亮所说的,竟然果真还是成真了。
她当初,怎幺就不听他的劝呢……
可她即便是这回不来,她又能避上多久?又能避上多久……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终有一日,她的陪伴于赵云,最后却会真正成了一种拖累……也于孙家,成了一种背叛。
他都如此说了,她如今除了走,又还有什幺能够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