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一、走在纷乱的别离道上(1)
锣鼓喧天冲刺着紫藤的耳膜,虽然说这样的婚礼已经相单简化。
即便她的父亲,新王朝南方家喻户晓的首富之一,以及,她要嫁往的人家—清州的清州侯,他们当年都是扶植武定帝上位的功臣,这场经过武定帝首肯的联姻,却也不得不小心一些。
是的。
新王朝没救了。
如今,不论问谁,都会是这个答案。
否则,自己应当也能开开心心地出嫁吧!紫藤心想。
民乱肆起、州侯拥兵自重,三餐不继的百姓四处见得到,贪官腐吏亦是如此。
唯有离首都较远,且一直与南方诸国保持良好的清、明、善三州好一些,清州侯据闻为人如清之一字,清明正直,对待百姓亲切如子,其下三子也各个出众;而明州早在十多年前明州侯叛乱后,州侯的角色变得可有可无,明州真正的实权,掌握于几大商贾手中,其中之一便是紫藤之父—冀敬筳。
南方最有权有势的州侯,以及数一数二的富豪要结成亲家,代表着什幺意思呢?
冀敬筳从来没有明白地告诉过紫藤。
紫藤就是不愁吃穿长大的千金小姐,她就是坐在轿子里看着乞丐讨饭吃的角色,很多时候连要不要施捨给他们,也不是紫藤能够决定的。她从没有独自一人踏出家门,就算整日待在家中,什幺都不做也什幺都不缺,甚至,官商豪门之间的礼尚往来她也很少能够参加,她受过良好教育,却还不到饱读诗书,不至于养成天真无知,乃是因为几次父亲经商跟着随行,多少见过明州以外的世界,她也曾想向学父亲经商,冀敬筳却认为女子不必抛头露面,如她这般有足够知识与品位能和未来丈夫闲谈、知道如何理家就可以了。
所以,人们都说冀紫藤是冀敬筳最疼爱的掌上明珠。
紫藤也曾深信不疑,儘管父亲再严厉,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直到弟弟倾藤出生,紫藤才真正体会父亲所说的「女子不必…」,父亲想要的一直是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儿子,她是女儿,所以不必学习太多、更不用知道太多,只要懂得安分地接受保护,当一位称职的千金小姐。
她与父亲的关係从那时明显地出现裂痕。
以前,不论父亲说什幺,要求她做什幺,遵守什幺样的标準,她即便心里不同意,仍会照单全收。弟弟出生以后,随着父亲、僕人以及周遭所有人的转变,紫藤也跟着变了,她会反抗、会质疑、会争吵,如同这场仓促的婚礼。
清州侯的第三子,听说是个俊秀清雅的人,不过,紫藤对他除了外传的评价,只有小时候见过几次的模糊印象,连他长得如何也想不大起来。而紫藤本人知晓自己要结婚了,不过是一个多月前,父亲已经悄悄开始筹备婚礼的时候。
父亲在自己面前总是避谈,但是,紫藤知道清州侯有意角逐天下之位,而父亲向来是个有野心的人。
即使很不愿意这幺想,还是忍不住这幺想,很像一个工具呀!连正式知会一声也不必,可以擅自决定终身。
倘若如今是盛世,或者更平凡的时代,或许紫藤可能可以欣然接受,况且,父亲并不知道…
「紫藤,妳还好吗?」
声音来源轻敲花轿,紫藤听着来自左边的马蹄声,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幺回答。
「紫藤?」
「兰大哥,难不成你想听我说不好吗?」
兰非痕,紫藤从七岁开始至今的十一年间,最为互相了解和熟识的人。兰非痕父亲早逝,兰非痕母子一直寄人篱下,后来,兰非痕母亲改嫁给冀敬筳最信任的管家,冀敬筳曾经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当然,是在冀倾藤出生以前。
依某种程度而言,紫藤与非痕同病相怜。
只不过,兰非痕对于冀敬筳的遵从并不如紫藤有显着的改变,而冀敬筳对于兰非痕也始终非常信任,比方:紫藤婚礼的大小事都由兰非痕操持,若非如此,紫藤大约连自己何时会被嫁掉还浑然不知,足见冀敬筳对兰非痕的信任甚至超越自己亲生女儿。至少可以确认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未来冀家的管家或副手的位子兰非痕莫属。
「妳会这般反讥我,想来多少是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幺!?我依然认为爹的这种行为相当不可取!」
面对兰非痕,紫藤的大小姐脾气立刻显露出来。
「我明白。但如今得到完全不同的环境生活,若一直存着这样的心结,终会吃亏的,我与夫人都很担心。」
「你和姨娘担心什幺?不是都说对方多好多好,很适合我来着?」
「在清侯家可不能如对我这般任性。」
紫藤轻叹了口气。「就算我任性,你和爹也管不着了呀!」
轿子外突然安静不语,紫藤忍不住撩开轿子窗帘,见兰非痕眉目哀伤,沉吟不语,不见还好,一见紫藤就气不打一处来,啪一声又把帘子甩上。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也请替我这幺转告姨娘。」本来很不客气的语气,提到倾藤母亲,紫藤稍微缓和了情绪。「虽然她不是我亲娘,可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扮演好我母亲的角色,若没有林姨娘和兰大哥,我与父亲的关係肯定更糟糕,我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也就不必费心开解我了。」
「我会替妳转告夫人的。再过两条街,便到清侯府。」
「知道了。」
紫藤掀开另一边的帘子,观察街道上的情景:几个小贩沿街叫卖;年轻的妇人上街卖菜,后头跟着可爱的孩子东张西望;茶馆里有些闲聊的人们;屋子里的人们好奇地探出头来看着花轿,脸上挂着好奇或祝福的微笑……。
凭藉几次随父亲四处经商,对几州几大城的基本认识,紫藤知道只有清州勉强维持着一个正常国家的面貌;明州表面以商业支撑着,实际官商间明争暗斗;而善州虽好些,却是最早与中央渐行渐远的一州,可以说自成一国。这是状况最好的三州,至少大多数百姓还能填饱肚子。北方的和州早就叛乱;东北乐州听说州侯妾侍弄权;西方安州近年来再度受战事所扰;平州长期受到新州剥削;本来与善州同有天下粮仓美喻的良州,前年因收成欠佳,民乱肆起。
在这样的时代,努力地活下去,很不容易,很不容易。
不管是在不那幺混乱或极度混乱的地方。
虽与父亲和不来,但紫藤很清楚自己能安然无恙养成小姐脾气的活到今天,全是仰赖父亲的羽翼,如果失去了这对羽翼,紫藤无法预知自己是否能如街道外的人们,在世道倾危时,为自己仅有的知足常乐?
紫藤闭上双眼,轻轻的放下帘子,渡过今日,自己的生活不再是往日所熟悉的一切。
远雅静静地坐在喜床上,发呆一会儿,再看看手里捏着的那一张纸,反反覆覆,他很困惑,不明白如今的感受,可以算是哪一种情绪?
兴许是有些失落,却又有一丝丝的喜悦,不禁令他想起十三岁那一年,在那场满月酒宴,遇上的有些娇气,但直率认真的姑娘。
【对不起。
对于没有机会见到的你,致上我最深的歉意。
我真的无法接受这样被安排的婚姻,也还有说不出口的原因。
所以,不论你是再好的人,我都无法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