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二个男人(5)
远看似野营,近看如兵阵,即是电影拍摄现场。每个职位各施奇才,由发号施令的导演统筹,那是耗费心力的庞大工作,无有过人处便看不透全局,现场瀰漫着紧绷的氛围。
这股低气压正是任由导演的压力感染全场的后果,没有人敢出声,男女主角缄默不语。导演大骂画面根本不能用,场记才刚出来準备打出第九个TAKE,导演已经拍桌离去。
「方导,行程已经Delay了一周。」
杜佑南现身片场,拦住年岁比他大两倍有余的前辈,语气不卑不吭。
「他妈的,都是你们找来的人,找个剧组连指示都听不懂,时间延宕也是你们製片公司没负责好工作人员,杜製作你不找个新的执行製作来,我看这片也甭拍了,你们――」
杜佑南举起手掌,方导大为光火,正想破口大骂却硬生生吞回去,那不是二十岁出头的男人该有的眼神,反倒像是见过大风大浪悉知人心恐惧。
「方导,想必你没忘记导演也是由天光製片公司找来。」杜佑男一字一句说。「要留你或不留你是公司的权力,我有提过吗?咱们公司的会计非常能干,是国立大学会计系出身,只要加点班就能赶在今天结算薪资。这不是你的个人电影,而是由製片方主导的电影,我们可以接受时间上的损失,但是没打算把电影拍好、随意乱搞甚至中途跑掉,那是天光製片不乐见的情况。」
「我不是那个意思,能接到天光的片我也是尽量配合去导,这业界谁不晓得天光挑片挑人的眼光,没必要曲解……」方导眼神闪躲。
「当然,我心知方导的实力,拚一下,今天的进度应该能赶上。」杜佑南和副导、演员打招呼,四处观察。「方导需要执行製作的协助,这是第三十五场吧,希望方导别介意,我献丑几句,看看是不是能把画面修正回来。」
杜佑南指示摄影机一号、二号、三号的摆放位置,原先从广角拍摄男女主角站在树下的侧镜,变成摄影机分置在两位主角前方,拍摄脸部特写。
「这边多补几个镜,捨弃长镜头拍摄,从平面转为立体会不会更好,两个镜头哒哒一接,张力就出来了。」杜佑南说。
「似乎是有那幺点感觉……」方导紧皱眉头。
「这架大灯拆掉!反光板往右侧摆。」杜佑南没给方导提供意见的时机。「灯改从树上打下来,让树梢光影的感觉更强烈。」他跑去看Monitor的画面做确认。「导演,这一场的台词不要太複杂,複杂会把情绪拉长,一直拉拉扯扯观众也会感受疲乏,改成玲对阿虎说:『你究竟要我怎幺做!』直接转身离开,也不要撞开阿虎或搧他一巴掌,从玲的半脸切入阿虎的大特写,接到下一场玲蹲在墙边哭泣。」
在杜佑南杀人似的眼神威逼下,方导终于勉为其难同意,杜佑南至少把这点子让给导演去告知男女主角,他们欣然同意,尤其女主角觉得这样更容易发挥她的演技,不像之前怎幺演怎幺像电视剧品质一样尴尬,为此称讚方导的巧思。
金绾岑一直默默在他身后看着,整个剧组背后的杜佑南是如何巧妙下出方导不得不接受的指导棋,他把这场戏挽救回来,从一滩烂泥挖出璀璨原钻。为了犒赏剧组甚至自掏腰包订了一整箱五十岚,军心大振,拍得更是流畅惬意。
解决事情一定很痛快,杜佑南的表情一如那天晚宴邀她跳舞,她不管喝得再醉,神智不清,那副模样也疯狂地在海马迴重複播放,她记不起很多事,大的事、小的事,关于她的事或别人关于她的事,只有杜佑南一直存在脑海。
不管怎幺大喊,用钻子刺破肌肤释放杜佑南,他都不曾消失。
「你到底是谁?」金绾岑抓住他的手臂,头靠着他的背部,眼睛无法直视,因为一眼即是瞬间。「你是现实或我活在梦中?」
「妳知道,我把妳逼成这样,妳把我逼成这样。我是南,夜晚的杜佑南。」
太阳坠落,面纱已换,演员褪去旧服换上更华丽的衣裳,只为了在满夜星空下胜过天上神祇。
「为了不和掉落的尸体一起埋葬在黑暗中,我必须往上爬,爬出这座尸城,否则我们将会窒息而死。」杜佑南牵起金绾岑,一座黑暗的高中校园,她曾经死过的场域。蛇信吐息如今活生生缠住耳蜗,巨大的活着的声响。「妳是我的助理,学习怎幺拍一部电影,学习写好一齣戏,妳要负责下一部电影的製作。」
「你究竟爱我什幺?」
杜佑南从胸前口袋取出钢笔,在她耳边轻轻按下。
『台湾所指的文化创意产业包括视觉、表演艺术、音乐、电影电视、出版、工艺、设计、建筑。然而我更偏好美国的定义,他们不……』
声音――至始至终总是声音。
她的指尖掐住南拥吻,那不是接吻,至少不是她所知的接吻,单纯的舌头物理性接触,没有任何味道,什幺柠檬、蜂蜜都是骗人,只有淡而无趣的唾液,甚至让人觉得疲累厌倦。
金绾岑的意识只取得片刻清晰便融化在南的嘴里,如吞下催情巧克力,她的下腹暖烘烘热起来,他的一部份经由口中流到下肢,想要他的全部,然而那只是想像,现在靠想像不过是杯水车薪。
解落钮扣,他们不需要找到合适的扣缝也无所谓,反正光透不进教室,什幺也瞧不清。远处灯火彷彿燃烧整座城市,眼前的杜佑南俨然形体消失,余留概念,她必须用全身紧密交缠,否则随时会从只有一个人的想像醒来。
她的手掌贴近南的脖子,掌缘染上他如冰似玉的青瓷薄胎色,差别在于一个是历史一个是活物。这里曾经是她的历史,罗列星盘排列的桌椅,她的桌子,她的讲台桌,割破丝袜的黑板沟槽,是也不是。
她是不是他的?
金绾岑双腿夹住他的手腕,杜佑南聪明的把手指轻轻抽出来。
「南……」
低语如诗,天光如浪。
「嗯?」
「你会和没兴趣的人上床吗?」
「会。」
金绾岑吻上他的眼角,他们的痛苦来自理智消灭了感性,他们的肉体不能随心所欲贪欢。她抚摸南半硬的阴茎直到勃起,征服需要信心,指尖旋律倾诉,另一个他,另一个诚实语言的时刻。
「我也会。」她说。
冰山消溶,黑暗褪去,水满涨了起来,闭上眼就彷彿置身月球,吸不到氧气,每一个缓慢步伐刺痛神经,失去大气的保护,心脏似要爆裂。南几不可闻的喘息让她心疼的覆在掌心轻轻揉捏,像只调皮动物,如此温暖沉重,但是她――
「妳怕什幺?」
「害怕我会改变。」
「妳不会改变。」南凝视她的眼眸深处,她喜欢这双眼睛,冷冽又格外温柔,她想或许她是根本上爱着南的灵魂,他的纯净是来自他的邪恶,无庸置疑。「我喜欢的是现在的妳。」
她爱谁――
她却不能爱谁。
「你为什幺要搬桌子?」金绾岑笑起来。
「妳可以躺在上面。」南认真地说。
「站着也没关係,我们不要弄乱学生的书好不好?」
「善尽老师的职责。」
「你也有你的职责。」
金绾岑蹲下来含进嘴里,和单纯以手握着又不同,她有彻底掌握男人一切的感受,嘴沾湿形状,用舌头记忆,声音既是她的也是他的。腾出手解开马靴,褪去内裤,金绾岑只余上衣和丝袜,体内燃烧的慾不给她更多时间,她要南进来,两分钟远比这两个月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