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垣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带着些绝望,又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愧疚和哀求。
“舒陵是朕唯一的孩子,也是你的侄儿;朕知道你们感情不比一般人,待朕去后,朕不求舒陵能够享受什么荣华富贵,做什么大事,只愿这孩子能够平安顺遂地度完这一生便好。”
“刚出世就被养在京郊,这孩子受了许多苦难;故而也没有在这宫中的权势熏陶之下,染上那些阴谋算计。朕只能奢求不会因为上辈的恩仇,伤了你和陵儿的感情。”
“其实父亲跟我说过,我们舒家的血脉源自苗疆圣药;但到了舒陵这一代,便很难再行延续。当年苗疆的那个消息,本就是被人做了手脚,所以才让陵儿白白在行宫受了那么多罪;只是到了后来,我也不愿意去相信,也就这样默许。”
“我对不住陵儿,也对不住你……”
“咳!”
“侯府那边我留了些人,若能够用,就由你差遣;若不能,就遣散他们罢!陵儿在太子宫那边,朕只求你能接他出宫。”
“代我好好照顾他。”
舒谨不发一语,两手却牢牢地攥紧了身侧的衣服,静静地看了舒垣半刻,方才点头离去。
“出宫之路夜深难行,带上这把杨侯剑!这是父亲用过的,只愿舒氏先祖保佑我舒家血脉平安长乐。”
“你走罢!那药若能戒,就好了…”
长长的叹息后,舒垣重重地喘息着;整个人端坐着,一丝不动地看着舒;看着自己这个敛尽了舒氏风华的弟弟一步一步走出殿门,走进那浓重的夜色之中,再也看不见身影。。
舒谨仍旧未发一言,接过剑迅速转身离去。
自两年前困居王府后,舒谨就很少说话;嗓子变得有些低哑也就罢了,有时候总觉得有些说与说不说都一样。况且人们总是喜欢讲些不相干废话,又容易带着把自己都骗过去的感情。
能让舒谨关心的东西不多,值得他说的话也不多。
至少,在舒垣面前,他无话可说。
也许今夜过后,舒谨再也不会知道;与长兄的最后一面,若有一句道别的话,究竟会是怎样的感觉。
☆、抉
贤王一行人漏夜急行,向着太子宫奔去。
“耿先生,宫外情况如何?”
舒谨身旁的人捂着嘴,止住了急促的喘息,胸有成竹地回道:“漠北候府兵有杨家军牵制,外朝宫内都有杨侯和我们的人控制,绝不会出什么乱子;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合适的名头,待圣武帝去后,殿下能够顺利继位。”
说完,耿先生略略咬紧牙,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殿下恕罪!此话虽大逆不道,但臣却不得不说,成大业者……”
舒谨抬手横剑,杨侯剑华美精巧的剑鞘挡在耿七眼前,让他看不清这位太子殿下此刻的面容。
“既然大逆不道,先生就不必说了。”
无悲无喜的声音随着夜风飘进耳中,剑鞘远离时,只能看见舒谨远去的背影。
耿先生愈加捂紧嘴,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
太子宫,灯明如昼,却没有任何一丝人声。
舒谨突然停下脚步,灯火映照的脸上,投下了几缕阴影。这空气中浓烈的熏香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让人有些窒息;那个答应陪伴自己的孩子,那些可笑的诺言,本来就是如此脆弱。
“殿下…”
耿先生拨开一众兵士,从队伍末尾走上前来,有些担忧地唤道。
舒谨却没有理会,甚至没有给他一丝回应。拔剑出鞘,一步一步坚定不移地走进去。
踏过破碎的瓷片,咔擦的破碎声在寂静的宫殿中显得那般突兀;踩上凌乱掉落的锦帷,脚底沾染了些暗红的血迹。
整个太子宫,没有一个活口!
耿先生站在门外,看着舒谨向宫殿深处行去,渐渐隐没了身影,徒余一片冰冷的铠甲青灰,让人分不清界限。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又响起了脚步声,数百人如先前那边慢慢走出;舒谨的脸上却愈加冰冷如霜。
错身而过时,未曾给过耿先生一丝余光投射。
耿先生苦笑一声,若不是因为前些年的大变,殿下的性子越加隐忍沉静;加之自己一家都折在了大狱,殿下念着些往昔的情分……恐怕自己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这皇家的骨肉之情,也不知是殿下您是真的重情至此,还是徒留几分良知和犹豫。
不管如何,太子殿下无法下的决定,就由我来下!
舒谨没法举起的刀,就由耿七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