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及回到闲月阁,钟敬亭正焦急地站立在漱清室内等待,步子来回地踱,双手习惯性地互相搓弄,见到唐渡函开了门,立马上前握住双手,声音哽咽地断断续续,“家姐今早病又复发,我却连找大夫的银子也拿不出来。”
“走,先去找大夫要紧。”唐渡函赶紧拿了银袋,知会旁边小厮同陈叔说清缘由,两人便出门往医馆走去,又雇了快马到西郊双湖,看着钟敬亭右腿的跛足,唐渡函心下愧疚与难过齐齐涌上,“我们同坐就行。”
白色衣衫回头落寞地瞧着身下赤色快马,不发一言。
到了双湖,才知晓其地之远之偏,周遭一派荒凉,大雪覆盖着破败茅屋屋顶,唐渡函鬼使神差地想起甜腻的奶盖麦茶,两下对比,愈是心酸。走进屋里,泥墙泥台,不见半点家具,想来即便有,也都早已拿去典当,只床灶边炉火不曾断绝,钟敬亭当初荣华富贵之时何曾想到今日这般困境,平日里一贯高傲气度如今也不得不低头求人。
“钟小姐。”唐渡函照礼打声照面,只见昔日端庄的荀夫人现下缩在草席破被之中,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病态,却依旧准备起身还礼。
唐渡函急忙过去搀扶,唤来大夫看病。
“身子太弱,加之常年忧虑,这个冬日又比以往都要长些,只怕熬不过几日了。这几方药所幸在下都有带,先吃着看看,要是天气回暖……唉。”
这一声叹气,近要融掉屋内几人。
医生走后,钟敬亭就去墙角熬着药,唐渡函闻去才明了什么是死亡气息。
钟小姐招手唐渡函过来,气息虚弱,“唐公子,多谢。”
看着她这幅模样,唐渡函更加不闷,“我,或许当初不该顺着六皇子之计,将你连累进去。”
卧榻病弱之人扯起苦笑,面色白皙得如同薄弱的宣纸,转瞬即将破裂,“什么连累,都是我自愿。我一生都旨在保全钟府,无论是背弃瑾贵妃,还是倒戈三皇子。”声音愈发断断续续,唐渡函忙让人休息。
“不能了,我知道,没有几日了。到底钟府也并未因我而得保全,所幸家弟还活着,我已经很知足。唐公子,当日在荀府,我拜托唐公子私下照料家弟,如今,我所求也不外如是,什么仇怨,都无谓再去纠缠,家弟天性纯良,我实在不想他去重蹈荀驿杨覆辙。”
“家弟读书无望,又身无长物,从小到大被爹娘一贯宠溺,性子又略为乖张,想来想去,只有劳烦唐公子平日多多担待。”
“唐公子,六皇子一事,实在对不住。”
唐渡函拂过棉被,“都是小事,养好身体为紧。”
“我知道自己身子状况,原以为上次大雪消融,总算盼得冬去春来,岂料只是朔风更狠、冷雪愈盛,料定熬不过去了。”。
“唐公子,此后,多谢……”
钟敬亭端过药碗来,漆黑药汤泛着刺鼻的苦味。
钟小姐半躺着,分了几口才喝完,拭过嘴角残余,钟敬亭伴在身旁说话。
走出屋外,名为双湖但实则其一干涸,如今只剩单湖独自结着寒冰,朔风凛凛,唐渡函独坐在湖边想着近来的事情,是否真要除掉陈叔冉柟来报仇,又有何意义,自己从现代社会而来,无论仇报与不报,终究都只是一抷黄土,所谓复仇到底不过是个人执念……周围湖畔寒冬腊月里寸草不生,唐渡函埋首于膝间心思比发丝还要乱上几分,转身买了些熟食再回到双湖,几人草草吃过晚饭,钟小姐只喝了两三口粥就罢。
钟敬亭又是熬药,只全把药当饭吃了。
是夜同钟敬亭住在一块儿,挨着钟小姐的病榻,勉强取着火但依旧冰冷,唐渡函整夜未眠,“他如何肯熬到这一日。”
整夜钟小姐都不发一言,似无病痛挣扎,次日天蒙蒙亮,钟敬亭照常起身熬药,才发现家姐已于深夜悄然逝去……
☆、围陈
请过道士来超度,择了日期定于两日后出殡。
放任钟敬亭跪于双湖茅屋内守灵,唐渡函趿拉着疲倦的身体回到闲月阁。
景风已经坐在漱清室内。
唐渡函皱眉,“我没允许你进来过。”
床上人翻着白眼,“不过琴师的居处,又不是什么账房,怎么不能来?”
唐渡函也懒得理论,“我今天累得很,明儿再教习吧。”
“陈叔说了,叫你一回来就去大厅弹琴,这几日请的外来琴师,每日都倒赔银子。”
“从我这个月月钱里扣就是,我今日着实很累。”
景风瘪瘪嘴从床上起来准备出去,恍然大悟一般说道,“上次我们说的那个文燮,死啦。”
一听到“死”字唐渡函脸色更郁闷几分,“怎么回事?”
“自杀的,好像是受不了天天在后院洗衣服呢。打小陈叔培养得娇生惯养的,一时天天洗衣服,谁能受得了?”
“他被赶去后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就自杀了,”唐渡函倒了杯茶,竟是冷的,赶紧吐了出来,“那冉柟呢?”
“他,腿都断了,老老实实后院打杂呗。”景风语气轻松快活,“要我说,既然身在闲月阁,没有找好退路,就该老老实实的,否则真是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