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俞先生的举荐下,罗曼得以顺利地到赖先生的餐厅上班。没有奋斗就没有生活。赖先生终于实现了他的夙愿,有了一家自己的西餐厅。他经营有方,餐厅的生意一日千里。前已述明,我与赖先生有一面之交。他还记得我,而且还跟罗曼谈起过我,他甚至还通过罗曼捎话给我,希望我常到他的餐厅去,他免费请我吃全熟的牛排。我答应一有空闲就去。
更早之前,罗澜的病就彻底好利索了。不过,她的病假告请得过于长,公司汰换人员,将她的职务解除了。公司表示,他们不可能在旺季空留一个职位,那会影响他们的业绩。她的事业之路因而受到挫阻。病愈之后,她干脆回公司提交辞呈。性格改变命运,讲得真是一点没错。这又是她的一个突出表现。她心志高,又把得失看得很重,她特别不能忍受别人不器重她。这是她的心理习惯。我因夜晚要教课,日间复习考研,简直忙得没有一点闲暇时间。我没有留意到自身以外的事,也没有留意到罗澜对我的态度正在起变化,究竟是几时开始生变的,我更是一无所知。
一个星期四的夜里,我傍着柔和的灯光秉笔温习。罗澜为点什么事出去了,我一整天都没见过她,不晓得她去了哪里。书桌上的小闹钟指到十二点的时候,她无声无阒地进房来,脸阴黑得像乌煤,坐在床沿边,眼不动珠地狞视我的颈背。我过了五分钟,才发觉她这个冷僻的举动。
“澜姐,”我扭头说。“你去漱洗吧,我洗过了。”
“麦莲,我有话问你。”
她口声冷冰冰的,如冰铁相撞,里面有正告的性质,又有饬令的性质。她的表情可算作是森严的表情,也可算作是恶劣的表情,看了令人怪憷的。我放下课本,从桦木书桌边立起身,睫毛惊愕的连霎了几下。
“怎么,有事吗?”我问。
她从床上一跃而起,跳到我的面前,像敌视一个仇敌那样,或是说,像敌视一个寇仇那样,敌视了我很久。
“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俞伯年是什么关系?”她劈头就问。
我被她这个忽兀的考问弄得很诧悚,腹腔一阵挛缩。我不晓得她凭什么直眉瞪眼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她用这种势态说话。我冷静地斟酌了一会。
“为什么这样问?”我问她。
“我得到消息,你和俞伯年关系不一般,你们一起吃过饭——你为什么有这么多事我不知道?解释一下吧!”
“我们只是普通友谊关系。”
“这么说,你们真有往来?”
我沉吟了半晌。她的下巴颏抽动了一下,那砭骨的、猜忌的目光棘一般刺入我的胸膛。我的喉咙一阵发干,禁不住有种与她疏离十万八千里的感觉。
“果然是这样!”她大生其气,叫嚷起来。“真是太不公平了!你跟他接触,并未事先征得我的许可——你还有什么史料是我不知道的?你背着我搞什么名堂?”
“我没有。”
“彻词狡辩!你有没有,我脑子里面有答案。——照说,你和俞伯年,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你是怎么攀上他的?”
“我不记得了。”
“肯定记得,我相信你还记得——慢着,让我想想——曾有一次,你和林轩安排我与俞伯年会面。就是那一次,我曲解了你的意图——”
她一面推求着,一面在屋中慢慢地转了半个圈,冷不丁地立定在我腮后。
“我敢确说,那时你就开始动心眼了——你搞了个骗局!我被耍了,一直被耍到现在,我说得不对吗?——你早有动作,你几次卖力地劝我考虑俞伯年,工夫没少搭,为什么这事你这么热心?”(她的腔调一下张狂起来)“你想把我派什么用场?到底其中有什么好处?你几时开始关心起他的生活了?还有,我总觉得你对他的一切太熟谙了——你上过他的家,对吗?”
我委实没想到她会这么叮问,面颊顿时腾起一团火,有股热辣辣的感觉。我迟延了一下。
“啊,让我说中了!”她嚷道,眼窝喷射出一道怪光。“你为什么上他家?你这样做的情由是什么?”她穷追不舍地问。“你有什么目的?居心何在?难道——难道你爱上了他?”
这话一落言筌,我们的眼睛都睁成了荔枝核儿,怔愕地望着对方。我此刻的感受,实非一般言辞所能表述,好比灵魂里起了一股原子分裂风暴,并在血液里迅速扩散。我的心一个劲地往下沉。
“你说呀!”她的凶颜充满了挑战的危光。“告诉我实话!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她那嫉恨的目光死攫着我,仿佛要用逼视来吞咽我,但我经受住了她的逼视。我有权爱与不爱,对待爱情我言行磊落,我不愿意展露心中的真实思想,并不等于我会向威逼我的力量低头。
“你为什么不否认?”她再问。
“因为我不想。”我回应。
“你终于承认了!”她的太阳穴皮下一层一抽一抽地跳动着。“这就可以解释,你为什么不遗余力地维护他了。原来你一直都在暗恋他。你的感情不可示人。以我所知的一切而论,你不可能向他表白,你深知,纵使表白了他也不会答应,所以你就暗地里来这么一套——你是为这个去接近他的,不是吗?——你在他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