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圣诞快乐(2)
孔文洲听说还要补充一点,暗暗叫苦不迭。坐在没靠背没软垫的木凳上,腰背间酸痛难忍。他身上缺乏音乐舞蹈细胞,镇文化站偏偏送来了欢迎券。犹豫再三,终感盛情难却。他特地脱下夹袄,换上前两个月在县城开会时新买的“春雷”牌风衣,果然容光焕发。旁观的人皆云孔一级年轻了10岁,具备舞蹈家的风采。他一入座,即有浓妆艳抹如仕女的服务员碎步而来,柔声问喝茶吧?孔一级拱手作答:“一杯!”
“泡‘龙井’吧,才8元!”姑娘的身上芳香袭人。
“不……贵,不贵!”孔一级嫌贵想说不要的,话到嘴边变了调。眨眼工夫,热茶端了上来。
茶不醉人人自醉。孔一级想起上回进城误入咖啡厅,喝一杯就敲了他10元,那女服务员还红眉绿眼的没一句好话。特别是咖啡的怪味儿害得他另要了两杯白开水漱口洗胃。如今,“仕女”笑意盈盈,暖意融融。花上区区8元钱,既有口味之享,又饱眼耳之福。优哉游哉,妙不可言哪!
鲁书记滔滔不绝。孔一级心不在焉,边喝茶边审视茶杯盖儿上“可以清心”四个行书字体。唉,拙劣之极,不登大雅之堂!他连忙移开视线,以免有人误会他欣赏“臭字”。“喔球!”他猛然打了一个喷嚏。本来棉袄被风衣取代,已渐感不适。“仕女”掺了十几回水后,嘀咕就他喝得又多又快。孔一级只好细啜慢品冰凉的、茶色极淡的“脚脚水”,喝了个杯底朝天。寒气内外攻心,当然“粗话”连珠了。
“啊切――耶!”个体户杨红鹃音调婉转地感叹起来,似要表示这里的混浊空气跟自家豆腐作坊里差别太大。
“喔球!喔球!喔球!”孔一级又爆出了几个喷嚏。他仿佛看见了鲁书记极度不满的神情,急忙狠劲儿地摁鼻头――这办法以往止喷嚏极为灵验,现在竟失效了。可怜鼻头摁得扁平,苦不堪言!
却好像摁下了电钮,音乐重新响起。孔一级与杨红鹃依旧一唱一和,声音被欢快的《蓝色的多瑙河》圆舞曲淹没了。
驼背伍大爷装扮的“圣诞老人”一出场就引起了全场轰动。老人家罩上宽大的红缎长袍,“弧度”掩饰殆尽。戴上大红色绒帽后,越发的神采奕奕。这一切都是贾站长和程海平的精心策划。一向热心公益的伍大爷当时略加踌躇,就满口应承了。只是程海平让他说“merrychristmas(祝你圣诞快乐)”,作为献给来宾的“圣诞礼物”,真是难为了大字不识几个、对洋文一窍不通的伍大爷。后来土洋结合,苦练几天几宿,总算让程海平道了“ok”,比划了一个剪刀手势。
伍大爷从彩灯闪烁的“圣诞树”后走出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摸鱼渴鱼死套猫淹死”(merrychristmas)。大家哪儿听得懂这是英语还是“鸟语(鹰语)”?许多人都以为是和尚要化缘,或道士求布施什么的。不仅没有索要圣诞礼物,反倒争先恐后地捐献5元至50元不等的“善款”,以求逢凶化吉、财运亨通。伍大爷迭声“多谢”,鞠躬不止。白常然豁然醒悟:眼前这位乡音无改鬓毛遮、不知他从何处来的“道士”,原来是常在一块儿喝茶摆龙门阵的驼背老弟!白常然站起身,“哈哈哈哈”地一通长笑,美髯随之颤颤悠悠:“老哥子也来50!”言毕解开衣扣,瓮中捉鳖一样去掏怀中内衣袋里的票子。但手伸进去好一会儿没出来,像被甲鱼咬住了指头。伍大爷见半天没动静,就要离开――还有好些善男信女等着他收钱哩!
白常然涨红了脸,断喝一声:“慢着!”又对前后左右的人们道:“我的钱丢了,借50给我!”但大家说钱都倾囊捐光了,或者说我要留着捐哩!哪还有多出的50块?
“我有50元!”白常然欣喜地回头一看,说话的却是“小白眼狼”洪阿发。他三下五除二地安顿好鲁兵孙,已回到了舞厅,正端坐在白常然的身后。“你有?”白大爷立刻伸手过去:“快给我!”
“有倒是有,我要留着收古董哇!”阿发一脸苦相,眼光却始终不离白常然那一大把三尺宝须。白常然一下明白了他的用意,气得“咳咳”不止:“我回去……就还你!……钱丢了……卖胡子……也还你!”
最后这话正是阿发梦寐以求的。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深山出太阳。白常然在众人面前讲的话,不愁他反悔!阿发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从裤兜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250元来:“白老爷,我把250块一起给你!你说话要算话哈,要不然天打五雷轰哦!”
林三虎在驼背伍大爷走到面前时,故意站起来,把两张崭新的拾圆钞票举起晃了晃。老人家不得不踮起脚,像抓篮板球一样跳了两跳才抓到钱。他怀疑林三虎是在戏弄他,所以不放心地把纸币瞧了又瞧,还想问问别人这是不是假钞。贾苞玉手疾眼快,一把夺过钱,换上一张5元券。伍大爷愣了愣,还是谢过走了。
林三虎觉得该露脸的时候不露脸,简直晦气!忙叫伍大爷回来。老婆狠狠踩了他一脚,痛得他嘴歪眼斜。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反击了一下,贾苞玉就受不了啦:“别掐我,痛!”话音刚落,孔一级郑重其事地纠正道:“应该说‘别拧我,疼!’那就是徐志摩的一首诗呀!”贾苞玉自摸(“志摩”)着后腰上的剧痛处,硬要问个究竟。不料孔一级支支吾吾着,说声“本人尿都胀慌喽”,神色紧张地小跑出舞厅,一去不复返了。
伍大爷“啪嗒啪嗒”地趿拉着一双圆口黑布鞋,颤颤巍巍地走完了“化缘”一大圈的征途。频频地点头哈腰时,“驼峰”把背中央的绸缎绷得亮锃锃的。由于忙着收钱分了心,也就没能持之以恒地叨叨“摸鱼渴鱼死套猫淹死”。不过,贾站长接过伍大爷如实上缴的厚厚一沓子钞票,就原谅了“圣诞老人”神经短路的失误。听伍大爷还在不停地作自我批评,林小玉耸耸肩娇滴滴道:“搂搂”老人家耳根子滚烫以为耳朵听岔或耳朵出毛病了。看到林小玉贴到程海平身前依偎着的亲昵样儿,好像明白了过来,赶忙知趣地转过身躲开了,嘴里叨咕着:“现在的年轻人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