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过去，当初第一个认出他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的孩子，也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翁时，那人来了。

与它有相似的气息，然而自命为司凤一族的老翁一家人，却无法看出它的真身原貌。

因为本不是这天地所化出的妖灵，而是来自月中的神使。身上缠有恶气，在他守护之下的大国有着千万子民，人民逐年累积下来的杀戮恶果，皆反噬到神使自身，渊海灵雾虽不能使之消去半分，至少能减缓他的痛楚。一国存灭本是天道，而神使来这世上，所要做的，便是瞒天而行，以身诱道，玄鸟衰，国仍兴，玄鸟亡，国实存。

三年不见，眼见那道恶气有增无减，一句更重要的事，它随着他来到西土。

他这次带它进入王城中，看一段极近奢荣的祭天大典，又带它到高墙角下，让它看蜷缩在破草席中，一身瘦骨嶙峋的乞儿。

在它悲悯之际，一位挑着菜担的小少年走来，往乞儿手上塞了颗瓜，便很快跑走。

〝国若灭，岂止无处安家，即使人无尽善，它也有存续下去的理由。〞

天生妖灵，在何处都能取天地之气为己用，它在王廷待了下来，日日为他舒解恶报，见少年君主夙夜匪解，见满朝文武各尽其责，不能明白这样的国家，为何只剩玄鸟口中不到百年的气数。

又过了数十年，距百年大限还有廿年的时间，君主殒，原本始终维持着青年相貌的玄鸟一夜苍老。

他带它至西方一处高山，在它身上刻下印咒。

〝天罚将至，我怕这回是撑不过去了，代替我，做护国柱，保护商国。〞

于是它在岩顶待下了，远离人群，独居在桐林中，等到它羽上也冒出和玄鸟相同的黑气时，它已经无法离开山上。

它不知道护国柱到底要当多久，也不知道玄鸟是否有逃过天罚，它只能等。

一日，一群人来到山上，它那时几乎已经要被黑气吞没，怕神智不清伤了人，没有靠近。几天里，那些人在桐林边竖起了数支人高的石柱，还搭了一个小屋。

一行人离去后，一名老先生住到了林子里。

第一眼见到它，老先生非但没被它的形体吓到，只是叹息，〝才离开一阵子，怎麽家里就让人藏了只小傻鸟啊。〞

此地原名白白山，自从住进了它，身负数不清人心的恶意戾气，导至无虫鸟禽兽敢靠近山中，整片山头一片死寂，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

原来老先生是这里的山神。

月夜下，老山神教导它弹琴丶步音舞，都是能净化黑气的法子，它请老山神也帮一帮玄鸟，老先生笑呵呵的，〝那只鸟儿啊，既不爱跳舞丶也不爱乐音，难教的紧啊。〞

听起来的确是那人的习性，它才知道老山神早已认识玄鸟。老山神告诉它商国仍存，玄鸟也还活着，只是同它一样，也把自个刻成护国柱，如今困在一处山上，那里都去不了。

还在，那便好。此后，它把这片山林当成自己的家，有了叮咚琴声陪伴，日子似乎也没再那麽难过。

又是多年岁月过去。

老山神这趟下山探望老友，会再到玄鸟那住上几年，担心它寂寞，不知从那抓来一只胖墩墩的青蛙。

青蛙将要成精，较不惧怕黑气，因贪口腹，才会迟迟无法进阶，而它所住的山头，上天入地，也找不出一只飞蚊虫蚁，再适合不过。嘴馋但没东西可吃的青蛙，闲来无事只好呱呱抱怨几声，颇是聒噪。

那夜，天无云，星不明，它和青蛙如往常坐在桐林中央的空地上，等着月亮出来好吸收精华。

当山后的天幕映出比白日还要耀眼的金灿月光，它察觉不对，要抓着蛙精逃离时，流火已自月中倾泄而下。

桐林轻易化为冲天火炬，比人间任何烈焰都要炎热太多的火海瞬间包围住它们。迅速振翼飞起，穿梭在漫天火雨中，蓦地一道热浪自下方涌上，只见焚林大火彷佛活物般，朝半空中伸出无数红爪，蛙精吓得一蹬腿，从它爪间掉了下去。

它往下冲去，才抓住蛙精，恶意选择在这时猖獗发狠，丝丝黑气如藤紧紧缚住它的双翅，它摔入火中，羽毛倾刻焦黑。

它再次挣扎，背上一道力量重重沉来，将它困于地面，不得动弹。

许久前，它曾经从玄鸟那感受过相似的威压，那是种绝对的强大。

〝前辈，劝你不要反抗比较好。〞背着圆月，一匹狼形神使傲然立于山崖上，以陆人少年的声音，对它说着商国的语言。

腹下青蛙已经消失了气息，它朝他发出长唳，因这场无理由的杀戮而忿怒，天下万物，没有谁有能力抵挡月火，老山神的真身亦在桐林内，之中还有祂众多的子子孙孙。

神使不为所动，〝前辈迟了一百六十一日未归，继续留在下界，会引起天道的注意。〞

它才知道这位神使原是将它错认为玄鸟，它不否认，只要求神使将火灭去，放过满山森林。

神使却回答它，〝如果这次让前辈跑了，再抓你回去会花掉我太多功夫，前辈明明晓得我也有事情要做，还想早点回去。〞

烈焰一寸寸吞噬掉它，少了灵躯咒纹束缚，折磨它这些年的黑气此刻蠢蠢欲动。

望着满轮月华中，认真拒绝它的神使，它突然觉得很滑稽。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知道这世上为何会有神使？〞夜晚，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城中一间最高的酒楼，男子举杯对月。

〝世界大千，多以灵气分高低，像这个地方，在上头，统被称做下界。〞

〝神使，不过是被上界丢下来，将下界做为修练场，限期一岁，各自完成测验课题的普通人。〞

＃＃＃

滂沱大雨，接连下了七日。山顶上，水泱成湖的森林中，巨狼被困在石柱围成的圆阵内，全身冰蓝毛发塌耷湿淋，只能瞪着最高的一根柱上，盘腿端坐的紫衣女子。

这天早晨，不绝于耳的弦琴音律渐缈，风柱共鸣弱下，积云间一束日光透下，映在女子雪白的脸上，她闭眼稍做缓息，灵气似已所剩不多，巨狼绪势等待已久，抓准了这次间隙，开始冲撞封阵。

鸣柱障壁发出有如冰裂的轻响，女子睁眼，指尖轻动，然而已全无第一晚的威力，何况这几天下来，它看出她意在阻挡而非诛杀，除了被连日雨水浇得一窝火，它毫发无损。

当牢固的风柱开始晃动，见女子原本无喜无怒的神情终于露出一丝惊惶，它发出胜利低吼，更加全力破阵。

它不知道她是何人，为何要帮助玄鸟，即使第一天它将那替身焚至羽身化尽，气息微弱的元灵显露，才发现错辩了对象，正要从同命咒追溯施术者所在，她和一名老者匆匆赶至，将它引至早已埋伏好的封阵中，老者带走替身元灵，女子留下来困住它。

原本逼玄鸟回归，只是师尊趁它下界，要它顺道办的事，位置先帮它定好了，高阶法宝也一并塞给它了，让它好应付资历要早于它的前辈。

早知道不是好差事，这些下界妖灵去那找来的封神柱。

它重重踢碎最后一道阵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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