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你以为受与受在一起能干嘛?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挺讨人喜欢的。虽然称不上人见人爱,可朋友始终不少,我所抱有好感的对象也都对我抱有好感。
小芷和H子是我在人生旅途中最最珍贵的宝物,都是我在初相识时就怀抱着极大好感的女孩。我觉得自己彷彿能寻出人与人之间的缘份,然后精準无误地猜到初遇的人们将在自己心里佔据什幺样的位置。
我觉得自己与子由的相识该是命运性的,就像是我与小芷或H子的相识。我花了一些时间打听子由这个人,然后惊讶地发现子由看似低调,却在文学院很有些名气。
子由与我是同系不同班的同学,是在某堂思想史课程露了锋芒后,才以古怪的思考方式与淡漠的性格为人所知。
我花了很大的时间与气力追逐子由,想要与他成为至交。
我想,自己期待一名同为男性的挚友可能已经很久了。
冬去春来夏乱入,我追逐着子由,从大一下追到大二上,子由被追得不堪其扰,一见到我总是拔腿就跑,奔走时面容惊恐,完全没有平时的风采。我想他是把我当成了同性恋。
这是多幺令人感到无奈的一件事。我追着子由,总觉得场景该像是沙滩上赤脚追逐,却不想落在子由眼里成了海里边水鬼抓交替。
冬去春来夏乱入,我的举动小芷和H子都看在眼里,H子甚至几次近距离仔细地打量子由。我问H子觉得子由如何,H子耸耸肩,说:「还好、普通。提不起什幺劲。」
我有些诧异,说:「怎幺会呢?妳是不是没看仔细?子由气质样貌都挺不错的。」
H子叹了口气,一脸恨铁不成钢,说:「你要知道,攻与攻在一起叫火花四散,攻与受在一起叫基情横流。你和子由长的都一脸受样,你以为受与受在一起能干嘛?只能是授受不亲。」
我说:「……」
比起H子,小芷对我和子由的互动更没有想法。只有某次,我转述了子由说的某些话,小芷才微微地皱起眉头。
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追逐子由。子由对我说:「为什幺非得要结交什幺朋友?人与人之间、人与事物之间,终归只有相互利用与单方面利用的关係。为什幺你会追寻这样的关係?为什幺你会觉得这样的关係很美好?」
我有些错愕,说:「你在说什幺呢?交朋友本就是单纯而美好的一件事,怎幺会扯上利用?我从未想过利用任何人。」
子由说:「与朋友结交,你会感到愉快,这便是利用;期待对方能令你开拓视野、增广见闻,也是利用;若是想让对方成为你生活上的支柱、精神上的避风港,那更是利用。」
子由还说:「为善不欲人知者,是为了成就自己道德上的崇高;为善而欲人知者,则是为了满足自己心态上的虚荣,二者之间没有不同,终归是利用外物来成就自己…」
「万事万物只是浑沌,人们若是想从混沌里寻找关係与连繫那便更浑沌了,只能像是一碗煮了八个小时的馄饨汤。我很不喜欢喝馄饨汤。」
我当时目瞪口呆地望着子由转身离去,觉得他只差没在结尾补上一句「阿密陀佛,善哉善哉。老衲爱的是素的馄饨汤。」
我想,我的直觉可能真得出错了,子由不是将成为我挚友的人,他只有傲,没有娇。我竭尽心智而不可得,无奈只能将他视为钟声。
子由本该是我的遗憾,却未料人生难以预测,遗憾也终成契机。
大二下学期某日,我与小芷去顶好超市买东西,在回程途中,猝然与子由相逢于道左。
这是我与小芷首次在校外与子由相遇。望着子由走来的身影,我心中虽有感触,却仍是打算漠然无视。我想我与子由的缘份浅薄,终归只能擦肩。
我是这样想的,小芷却似乎另有想法。她提着购物袋,朝子由走去,我加快脚步跟在小芷后头,心中很是迷惑。
子由比我高上几公分。小芷在女生当中虽属高瘦,可挡在子由面前却还是不到肩头。
如此螳臂当车的迎面一站,让子由有些发傻,小芷却很是从容。
小芷对子由说:「我觉得你很普通。」
子由神情错愕,像是无法理解。小芷又重複了一次:「我觉得你很普通。」
子由低头望着小芷,沉默半晌,表情逐渐出现变化,是我从未见过、非常温柔的神情。像是春天的草原齐齐融化,抹上刚烤好的鲜奶吐司。
小芷说:「你习惯以险峻的方式形容所见到的事物,但说法终归是旁枝末节,并不能造就另一个世界。你的世界与大家的世界其实没有不同。」
小芷从提袋里拿出一条五颗装的金莎巧克力,默默地递了过去。
小芷说:「你应该多吃巧克力。巧克力能让人心情愉悦,又能抑制衰老,是很好的甜食。」
子由沉默地接过巧克力,沉默地望着小芷与我离去。我频频回望,精神始终放在子由身上,短短的二分钟,我觉得子由身上似乎少了些什幺,又多了些什幺。
之后几天,我、小芷、H子在校园与子由相遇,不同于过去以往,子由与我们拉近不少距离。
子由说:「我虽然不喜欢馄饨汤,但却很喜欢巧克力。」
皇天不负苦心人,历时九个月,我终于见着子由娇的一面。
我想,正如我苦苦地追寻同性的挚友一般,子由的内心深处其实也在追寻着某些事物。
追寻着某些能够包容他,并将他视为寻常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