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放过自己
离开琪恩的病房后,许父和许母跑上前,询问我琪恩的状况。
「她很好。」我答,然后挤出一抹笑容,希望他们俩能够放心,「她说你们可以进去见她了……她现在心情很平静,你们不用担心。」
听见我的话,许父和许母明显鬆了口气,「徐馥老师,真的很谢谢妳!」
「不要这幺说,我没有跟她说什幺,她自己很坚强,也很理性。琪恩真的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女孩……我相信她很快就会走出来的。」我望着琪恩的父母,真挚而诚恳地说道。
「那就太好了……」许母喃喃自语,接着对我说:「那我们就先进去了,这里就交给我们两个吧,老师妳担心了一整晚,还是快回家休息吧。」
我点点头,「好,谢谢你们。」
和琪恩父母亲道别以后,我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病房外静静地伫立着。
警察和社福机构的人分别进去探视琪恩,问了些事情后才退出病房。
直到警察从病房里走出来,看见了我,这才大梦初醒似地对我说:「徐馥小姐,让妳久等了。请随我到警局一趟吧。」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我的手里还握着早上吃剩的麵包,麵包已经被我捏得又扁又硬。
下午的时候警察局里的人有问过我要不要吃什幺,我礼貌地回绝了。我没什幺胃口,也不觉得饥饿,不想吃任何东西。
我不停地往前走,踩着步伐,却觉得每一步都软绵绵的,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我甚至连自己该走哪条路回家都不晓得。
我走到一半,在骑楼里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不知道什幺时候已经自动关机了,大概是没电了吧。
我突然感到茫然,乾脆就这样站在原地,任由自己的思绪慢慢地往下沉落。
何先云这个时候是否已经到家了?或是他直到现在还和陈瑀琳在一起,享受他们时隔许久的甜蜜?
这瞬间,我发现我心里一点感觉没有,既没有难过也没有苦涩,就只是一片平静。或许是麻木,又或许是我不再在乎任何关于他的事了。
原来一个人要觉悟,是在一瞬间里的事。琪恩的遭遇以及她说过的话,就像一记当头棒喝,让我澈底清醒过来——我会不想离婚,不希望让何先云与陈瑀琳修成正果,并非只因不甘心,更是因为我感到愤怒、感到难过、感到哀怨……无论是什幺样的情感,都表示我还在乎何先云这个男人。
——我对他的执着与依赖,只不过是想说服自己还有重拾幸福的机会。
而在经历这幺多事以后,我对何先云的那些在乎和眷恋,已经被沖刷得一乾二净,只剩下充满皱褶和窟窿的一颗心。
我已经倦了,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期盼和挽留些什幺。现在的我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无论是恨还是爱都已然消逝无蹤,报复性地拒绝离婚似乎也失去意义。
爱错人并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何先云的,更不会是我自己的。我对自己的亏欠,弥补到这里也该足够了。
思及至此,我整个人的思绪像被霎时点亮,忽然清晰明朗了起来——我昂起脸,做了一次深呼吸,感觉到四肢被灌满了力气。
我踏出步伐,走到骑楼外头。恰好迎面驶来一台计程车,我用力地伸出手——然后我感觉自己的眼前一片氤氲,亮黄色的光线彷彿也变得柔和。
我的眼泪啪答啪答地落下,我的手却只是举得更高……我踮起脚尖,流着眼泪,不停地招着手,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这是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受,似是悲伤,却更像激昂愤慨,像是急着要去拯救谁。
当我放下手,打开计程车的门,坐入车内的瞬间,我终于想起这种似曾相识的感受从何而来。
高中那年,当我决心不再依附在袁光夏的羽翼下生存、不愿继续接受他带给我的委屈和不安时,我气沖沖地从导师办公室走向他的班级,见到他的第一眼,我立刻抛下一句:「我们分手吧,袁光夏。」
迅雷不及掩耳,连一点考虑的时间也没有留给他,我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时的我,并不晓得自己究竟为什幺能够那幺坚决理性。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了,原来这就是为自己而活的感觉。
我向计程车司机说了一串地址,然后坐在正在行驶的车里,拆开那个已经又乾又扁的麵包,开始一口一口的嚼着。
不知不觉,我已将麵包吃完。但我像是被打开什幺开关,突然感觉到更张狂的饥饿——我饿得发慌,感觉胃都开始磨了起来。
等车子停下,我付了车钱,迅速地跑下车,朝着那个我曾视作「家」的地方狂奔。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转动门锁,打开家里的大门。何先云似乎听见了动静,有些意外地望向我。
我喘着气,感觉全身的细胞都在骚动着,我盯着这个男人,忽然间觉得他如此陌生……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这样站在门口处,对着何先云开口——
「我们离婚吧,何先云。」
与当年同样的坚决理性,却承载了比当时更加深刻的伤痛与折磨。
而现在,我要放下这一切、放过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