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蝶若霞远远跟在步舆后头,若蝶小声道:“好容易见了抱阳公子一面,怎的这就舍得放他走了。”
若霞道:“你倒有本事,去公子面前说说。”
若蝶便咬咬下唇噤了声,这次公子昏迷三日,醒转之后便同往常很是不同,愈发威严深重,她竟不敢如往常那般乱说话了。
然而走了一阵,她仍是忍不住又开口道:“我想回府了,这里处处都是法阵防护,监牢一般,叫人喘不过气来……倒不如跟着抱阳公子在外头办案子自在。”
若霞只得扫她一眼,低声道:“你这傻子,莫要添乱。我们家公子有难,是以守在台城之中避祸,抱阳公子这是为我家公子杀敌去了。”
若蝶恍然大悟,竟当真信了,“但愿抱阳公子旗开得胜,早日杀光敌寇、早日归来团聚。”
若霞道:“公子只怕担忧得紧,你管好自己的嘴,莫要胡说八道徒添烦恼。”
若蝶吐吐舌头,忙忙地应了。
这些小妖猜得八九不离十,轩辕黄帝此时果真是担忧得紧,然则担忧之事却同揣测的天差地远,半点不相干。
待步舆进了盛安宫内的庭院时,司马愈已经得到消息,安国侯神虚体弱,竟又昏迷了。
他在院门口站了片刻,葛洪便赶来了,身后跟着几个背着药箱的年青道人,只对他匆匆抱拳施礼,便进了厢房。
司马愈颇为无趣地在中堂坐了片刻,他亦是才知晓了父亲多年的计划,如今不比陆升知道得多。其震惊骇然之心,却不比陆升少多少。
他曾觊觎许久的美色,竟是为复活黄帝而备下的容器,回想起来时,不免吓出一身冷汗。
若是这大人物计较,若是他父亲性情稍稍苛烈一分,只怕打杀了他,母后非但不能给他报仇,反倒要拆了钗环,跪在宜阳殿外为养出了这样不肖的太子向陛下赔罪。
如此一想,他这个太子做得也是好生没趣。
倒不如跟着陆升远离朝堂,天高海阔倒也自由。
这自然是存着小心思的,自打谢瑢生冷威胁过他,司马愈便歇了妄想,任这年轻的羽林郎生得日胜一日清俊隽逸、风姿动人,却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了。然而如今黄帝醒转,那人虽然记得大半前尘旧事,终究物是人非,必然不再同这年轻人有多少瓜葛——单只见他醒来就将原本视作禁脔的宝贝打发去了苦寒极险之地,便可见端倪。
司马愈打着如意算盘时,陆升已离了台城,策马往城西军营去点兵。
第113章帝陵动(六)
陆升到了京畿时,两千羽林卫已整装待发。他临危受命,自区区司民功曹一跃而成为车骑将军,麾下虽仅有两千之众,然而一旦功成而返,便能以大将军之尊位列朝堂、开府建制,可谓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闻者莫不钦羡。
这两千羽林卫能跟随其身边建立首功,他日凯旋便是陆将军的亲信,前路固然艰险,然而乱世之中从军者,本就是为的富贵险中求,倒无人畏惧其难,反倒个个跃跃欲试。
是以陆升所见这两千兵马严阵以待,早有了慷慨赴国难之志,气如长虹,颇有几分激昂奋进的气魄。他稍感安慰,便也不耽误,交接虎符完毕,就要出发,然而军营的执事官却道:“陆将军请留步,督军大人马上就到。”
陆升微微错愕,不免有些皱眉,自古行伍之中,无论督军、监军、参军的名义如何冠冕堂皇,终归是来与率领队伍的将领争权夺利的,果然朝堂之上对他顾虑颇深,虽然授予重任,却也不忘派人监督,只不知是何人担当监督的职责?
好在他不曾等了许久,便见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载着一人进入校场。那人一身亮银白甲,头戴珍珠冠,身姿挺拔、玉颜优美,说句明眸皓齿也不为过——这新任的督军竟然是谢宵。
陆升尚不及叹气,就见营门又起骚动,又有数十人马闯进营门,腾起尘土滚滚,离得近了,便见到为首者宝冠华服,矜贵俊雅,赫然是当今太子司马愈。
那执事官与部署忙忙迎上去,觐见两位贵公子,竟接了两份一样的文书,俱是担任督军的指令。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便有一位将军、两位督军统领,岂不是要打起来?执事官也未曾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左右为难,只得向陆升看去。
陆升冷着脸走近,拿过文书粗粗一扫,竟半句怨言也无,只拱手道:“往后还要承蒙二位多多关照。”
随即不等那二人回应,便转过身去,对苏道全下令道:“事不宜迟,出发!”
此去西域、吉凶未卜,他原不想再拖累清明署同僚,然而苏道全却自告奋勇,非要一道前去西域,又是慷慨激昂,说他为国羽翼,如今国难当头,岂有龟缩之理?又是情意恳切,说交好的百霄、杨雄、姬冲等人俱已调任西域戍边,留他孤零零一人在京师好不可怜。
若非当初陆升走时,苏道全恰逢休沐两月,回了趟老家,否则跟着走的人中必定有他一份。
陆升拗不过他,又念着几位旧日同僚,这些城西军却是不识得的,若有苏道全协助,改日战场相遇,也多几分襄助同袍的机会,便干脆将他点为参将,一道跟着出发了。
此时苏道全自然精神抖擞,一抱拳,声音洪亮应了句是,便翻身上马,传令下去。
两千骑兵轻装简行,前锋如一股滔滔洪流冲出了大营门,随即以陆升为首,大队人马也冲出了军营,向着茫茫青空与大地交界的地平线疾驰而去。
谢宵同司马愈各乘了矫健骏马,不过多时便挤开了陆升身边随从,一左一右跟随其后,这二人倒是好本事,马背颠簸,竟仍有余力开口。先是谢宵道:“陆升,我是受小瑢所托,前来保护你的。虽然名为督军,但我绝不争权——你尽管安心带兵便是。”
陆升冷淡应道:“谁是小瑢,我不认得。”
谢宵一噎,到底苦于一路疾驰,寒风凛冽,他无暇长篇大论,不然定要拖着陆升好生说道说道,叫他相信如今那一位仍是“谢瑢”。
司马愈却也笑道:“那位自然不是谢瑢,否则我何必跟着出门避祸……这督军不过是个幌子,陆升你放心。”
他一说避祸,陆升便回想起这纨绔当年被美色所惑、对谢瑢百般纠缠的事来,一时又好笑又好气,却也对他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的同情来。
物是人非,到底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