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只有在上海协同合作,才能成为你和阿诚在南京的坚实后盾。你大哥也是个生意人,他比我更清楚什么是合作双赢。”从荣初改变死间计划,一步步算计藤田开始,就足以见荣初的心智。有荣初在明诚身边,明诚等于是多了个智囊。荣初又是杨慕次的大哥,明诚对荣初有着一份尊重,那么做事情也不会太冲动。荣初可以管着明诚……
相比而言,杨慕次是明诚的师弟,约束不了明诚的某些行为……
明楼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周全,他不能够忽略每一个细节。明诚走在刀尖上,他无法相伴,只能安排一个引路人去守卫他。
“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吗?”杨慕次问过夏跃春,得到的答案是就这两天。他一直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一个错眼荣初就跑了。
“我不清楚。”明楼扯起谎来是眼皮都不带抖动一下的,一句话说得是无可奈何满腹辛酸。连杨慕次都觉得此刻的他看起来有些可怜……
杨慕次习惯性地掏出了烟,看到这么清爽的屋子时,点烟的动作静止了。“我能抽根烟吗?”客随主便,这是礼貌。
“给我也来根。”明楼毫不客气地接过杨慕次的香烟,动作娴熟地点燃。
烟草的味道一点点地充斥着房间……明楼有很多话想问杨慕次,关于阿诚,关于他缺席的那些年。他想着怎么开口,才会让杨慕次说出被掩盖的秘密。
杨慕次用香烟堵住自己的嘴,他已经隐隐猜到了明楼的目的。无非是明诚……他答应过明诚,以前的事情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尤其是明楼。
“你大哥对你很好。”明楼没打算沉默下去,杨慕次不说话,那就他来说。“杨慕初没有信仰,他的心里最重要的是家人。任何斗争在他眼里,不过是争名夺利的捷径。他可以救死扶伤,却不相信任何一个组织能够一劳永逸,真的给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带来未来希望。”
明楼说得非常直白,杨慕次知道这些都是事实。可是,那是以前的杨慕初……现在不一样了,他消失两年回来后,就发现杨慕初已经不是那个杨慕初了。
“他的确是变了。”明楼笑笑,“他的身边是一群不计任何代价挽救民族和国家的疯子,这些疯子让他看到了一种力量。而你,却是让他非改变不可的因素。”
杨慕初的改变,归根究底还是为了杨慕次……
“他想让你活着,就不得不做出取舍。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就是他的一切。”明楼说的杨慕次都清楚,可当一个旁观者把这些事实一一说出的时候,杨慕次冰冷的面容裂开了缝隙……
“这一点,我不如你大哥。”紧接着一句话,明楼直接戳中了杨慕次的心脏。“同样是大哥,我为阿诚做的太少了。”
“少?”杨慕次嗤之以鼻,明楼居然敢和他大哥比?连他大哥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你有为明诚做过什么吗?”
明楼虽然这番话的目的是为了撬开杨慕次的嘴,但是听到杨慕次这么反驳回来的时候,他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揉搓着,疼得他觉得周遭的空气都稀薄了……话说到这里,他正好借机说下去。“我把他送出国去读书……”
“送出国读书?送到圣彼得堡那种地方?”杨慕次把手里的香烟一扔,鞋头狠狠地碾灭了烟头。“你们明家是破产了吗?”
“是。”明楼的答案让杨慕次的神色突变,看他恨不得撕碎自己一样,明楼苦笑道。“我有必要骗你吗?”
“明家不说在上海,就是在香港、英法美德那都是有资产的。你跟我说你明家破产,是觉得我和明诚一样,不管从你这张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话来都坚信不疑吗?”杨慕次觉得明楼的话很可笑,打死他都不会相信明家会破产!
“明家旁系当时勾结了上海的其他家族,意图吞并瓜分明家本家。在香港以及英法美德,都有明家的敌人。为了确保阿诚的安全,我才把人送到圣彼得堡。那里虽不富裕,但是国人还是居多的。选择的学校又是全封闭制,足够安全。”明楼停顿了一下,“当然,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不该让他离开我。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没有之一。”
如果他不是为了断了自己对明诚的感情,就不会想到把明诚送走。如果不是把明诚送走,根本不会让明诚落入杜旅宁的手里。如果不是因为杜旅宁,明诚根本不会成为寒刀……
这个错误的根源,在他。全是因为他对明诚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又一味地逃避,才一错再错……
杨慕次又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都带着几分怒意。“那后来呢?凭你明楼这么高的手腕,力挽狂澜需要两年?”
“……”果然有问题!明楼紧紧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后来家族步入正轨,我一边打理家业一边学习。我以为阿诚在那边过得很好,校园的生活总是平静而美好的。”
“平静?美好?”杨慕次冷哼,“天方夜谭!”
“如果不是杜旅宁抓了他,他过得就是平静美好的校园生活,不是吗?”明楼反问杨慕次。他就不信,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慕次还能有所隐瞒。
“是什么是!”杨慕次不屑地扫了明楼一眼,“就算没有杜旅宁,他也不会过正常的校园生活。”
“为什么?”青瓷……明楼的心跳加速,气血都上涌了。这个代号就这么突然地闯入了他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地征兆。
杨慕次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瞪着明楼,颇为恼怒地蹦出三个字。“不知道!”居然套他话?!
话说都到这份上了……果然是优秀的特工,连话都套不出来。明楼感慨的同时,话就那么说了出来。“阿诚不想告诉我那两年发生了什么,无非顾忌我的感受。你也是吗?”
“呵……”杨慕次冷笑,找虐啊!好,你自找的!“他一踏入苏联,人生地不熟,无依无靠,你知道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再次被你抛弃!而且不是第一次!他那么信任你,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你把他从井底拉上来,当他快要到井口即将看到阳光的时候,又一把把他推了下去!你还不如从来没有出现过!他把你当成一切,而你呢?呼之则来,挥之即去,永远把他当做你的一个附属品!什么破产什么逼不得已,你的这些理由在我看来,就是一堆掩盖你不负责任的行为的借口!你后悔?是,你是该后悔,你就不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死在他养母手里也好过无数次从地狱里爬出来,做一把连光都不能见的寒刀!”
寒刀是明楼心口的一根刺,扎得太深,任凭谁去碰一下都会鲜血淋漓。而且杨慕次后面这句话的份量太重,压得明楼连气几乎都喘不出来。
无数次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傻子,他永远都不相信你抛弃他!”杨慕次的话匣一打开,就再也止不住了。这些话他很早就想说了,现在明楼自己要听,那是再好不过。“杜旅宁把他抓走,为了不入军校,你知道他付出了多少吗?”
——我还没有见过有谁的脾气有阿诚那么犟的,宁愿跟那些亡命之徒搏斗,都不愿意跟我走。他和我打赌,他能打赢五个雇佣兵。如果他赢了,我就给个机会让他写信求救亲人。
杨慕次刚见明诚的时候,不愿意承认眼前年纪比他还小的人是师哥。却被明诚揍了一顿,打得他颜面扫地,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生闷气。
杜旅宁就把他和明诚之间的事情告诉了他……从初次见面,杜旅宁遭受暗杀被明诚解救开始,一直到一年里的无数次生死训练。
“……从第一次一对五,到最后一次的一对三十,他从杜旅宁手里赢得了六次求救的机会。他给你写了六封信,等了整整三个月,毫无回应。那个时候,你们明家哪怕只要随便去一个人,说他明诚是你们明家领养的,不是个孤儿,他就不会成为军校里的一员!你知道为了这六次机会,他受了多少伤吗?你看那几封信就没有看出什么来?每一次他伤重到除了大哥两个字以外是他自己写的,其余只能让杜旅宁代笔。他的信一封比一封短,最后一封甚至只有一句话……”
“够了!”明楼猛地站起来,眼眶红得骇人,整个人因为过分地压抑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够什么!这只是个开始!”杨慕次站到明楼面前,伸手轻轻一推就把人推得重新坐在了沙发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楼,“同样出生军校,不用我解释什么是雇佣兵吧。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为了快速锻炼明诚,杜旅宁把他扔进了伏龙芝的雇佣军团,一个神秘黑暗永远见不得光的杀人机器队伍。”
每个军校的收入来源都是九分暗一分明,明的那一分来自国家或者政权的补贴。暗的就是来自雇佣军团,这些杀人机器专门受国家或者某位首脑雇佣,赚取金银钱财以及军火……
明楼四肢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住了,喉口腥甜,坐在那里好像一座石雕……他无法想象,十六岁的明诚被扔到了那堆杀人机器里的场景。
耳边杨慕次的叙述,更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的声音,让他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地遥不可及……
“无尽的战场厮杀,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只有时刻保持警惕,谁都不能相信。一次次与死神擦肩,所有的黑暗和血腥都被扯开了面具,摆在面前,逃无可逃。连杜旅宁都不敢相信,半年之后,他看到的明诚居然还是那个眼神清澈笑容灿烂的青少年。”杨慕次的神情也有些恍惚,他记得他问过明诚,是怎么做到的。
那么残忍的厮杀和痛苦的挣扎,都没能抹灭掉明诚的本性。那么黑暗的世界和血腥的争斗,都没能改变明诚的信仰。
——我只想堂堂正正地好好活着。
明诚的答案很简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好好地活下去……支撑着他的这个唯一信念,让他成为罪恶也压不弯他脊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