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过战场的人是不一样的,相信你在军校也听过寒刀的事迹。那种战场,比现在的正面战场还要残酷。下了战场之后,人会有一段时间处于临界状态。他回到军校开始接受正规训练,没有一个教官敢陪练。因为他的PTSD症状,陪练的教官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一刀毙命。后来,杜旅宁专门从德国为他请了世界顶级的心理医生,医治这种战场创伤后的症状。”
战争心理学课他们都上过,PTSD症状一般上过战场的军人多少都有。就是很多特工,都患有或轻或重的这类症状。可是明诚……那不一样,因为生活在长期的警觉厮杀状态,他的行为已经开始不受自己控制。经常在做出了击杀动作之后,才反映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明楼整个人都是抽离的,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明诚是个意志力多么坚强的人,居然能够不受控制到那种地步,让杜旅宁不得不请心理医生……
“帮他进行催眠训练的,也是那个心理医生吧。”明楼的声音嘶哑得很,一开口,嘴里的腥甜抑制不住地顺着齿缝溢出了嘴角……
腥红的血,刺痛了杨慕次的眼睛……他现在懂了,为什么明诚宁愿把过去埋葬,也不愿意除他和杜旅宁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只要在乎明诚的人,都会为这段过往心痛的吧……
“是的。”那个心理医生已经去世了,这个世上永远都只有两个人知道明诚的过去。现在,多了个明楼……“在军校,明诚只待了三个月。PTSD症状刚消除,就开始执行上峰任务。我见到他那年,就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杜旅宁带着刚入军校的我坐了五天的火车,千里迢迢赶去陪他过生日。”
杨慕次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夹,最里面就是那张缩小了一倍的照片。他将照片递给了明楼,“这是杜旅宁送给他的成人礼。”
明诚再次走进伏龙芝读书的时候,已经是十八岁了。经过一年半的训练,他成为了一柄所向披靡的寒刀。
半年的埋头苦读,明诚拿到了两张由伏龙芝发出的优秀毕业证书,从伏龙芝优秀毕业,成绩出众得完全不像是个**班生。
“他去巴黎之前,绕道去日本的早稻田大学看我。”杨慕次又点了根烟,把眼神从明楼捏着照片不住轻颤着的手上移开。“他告诉我除了三民主义还有一条救国之路。当他拿出那本书时,我才知道他一到苏联就加入了共产党。他去巴黎,身上就背负了双重身份。青瓷,还有寒刀。”
杨慕次永远记得明诚在那颗樱花树下,对他说起信仰时那双璀璨的眸子,仿佛盛载了漫天的星辰。
刚到巴黎时的每一个夜晚,他都能看到明诚站在阳台上抽烟……那个时候他只是以为明诚背井离乡不习惯,才会看起来那么得孤寂。现在想来,除了香烟,一个行走在黑暗中背负了双重身份的人,还能依赖什么。
他这个抛弃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大哥么?明楼抬手擦去了唇边的血,硬生生地把嘴里的血沫咽了下去,喉口痛得好像无数根针在扎着……
“明楼,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活得这么累,这么苦。”杨慕次再看面色苍白眼角欲裂的明楼时,已经没了刚刚的气愤。他不是个木头人,他感觉到明楼的心理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可是,有些话他还是要说清楚。
“明诚是你们明家救的,这一点永远都无法抹杀。再生之恩,永世难报,这一次他救了明台或者说救了你,一命还一命,他已经报了这份恩情。”杨慕次说到这里,又停了一下。“至于送他出国读书……你自己心里明白,这到底是他欠你们的恩情,还是你们欠他的一份平静的生活。”
杨慕次捻掉了烟头,起身欲走……
“还有件事情……”明楼见他想走,下意识地看了下腕表。已经快要开车了,阿诚……他的心脏一阵抽痛着,却问了杨慕次一个问题。“阿诚进军统,是杜旅宁引的路。他进共产党呢?”
青瓷的级别有多高,明楼知道。可是,初到苏联的明诚究竟遇到了谁,影响了他这么多年。在黑暗里,仍然坚持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二组是中央直接领导的,青瓷从一开始就是二组组长。你说呢?”杨慕次反问他,明楼可能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吧。
一开始,他也不信……
“原来,是真的。”明楼呢喃道。他在巴黎见到明诚就好奇过,明诚的外语说得太好了。短短两年,不会连法语都有所涉猎……现在想来,一个有语言天赋的老师,加上明诚在战场上的与人交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杨慕次冷着脸,不再看明楼。此刻,纵然外面伪装得多么平静的男人,周身依然能闻得出绝望和悲恸的味道。“今天我会告诉你,过了今天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他要去南京,明楼可能永远都无法解惑……因为南京一行,必死无疑。
“再借根烟吧。”明楼声音嘶哑,嘴唇白得很,唇边的一点殷红衬得他整个人都虚脱一样。烟草的味道混杂着嘴里铁锈的味道,一起从喉咙传到腹腔……明楼吐出一个个烟圈。
杨慕次看他如此,也不好一走了之。可是让他再说点什么来刺激明楼,他也说不出口了。现在是关键时刻,明楼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两个人就这么平静地坐着,明楼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钟走过分分秒秒。这个时候,阿诚应该已经进站了吧。
陈碧君挽着明诚走在前面,左边是一脸郁色脸还肿着的藤田芳政,右边则是随行的日本翻译官荣初和管家莫海。
藤田的视线若有若无地从荣初身上扫过,想开口说点什么,在触及到明诚似笑非笑的目光时终究是闭嘴了。
他是被调回南京的,很多疑点和怀疑对象,等他回到南京,汇报了军部再行处理也不迟。左右明诚和这个翻译官关谷平川也不会逃到哪里去。
在藤田看不到的地方,明诚和荣初极其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的眼底都露出了一份若有若无的杀意。
这只老狐狸,绝对不能让他活着下车!
“阿诚,旅途颠簸,你的伤刚好,赶紧去躺着。”陈璧君怎么看怎么觉得明诚瘦得风吹即倒。
“**娘,我已经好了,没事的。”明诚笑得灿烂,根本不想去躺着。他又不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了。
“身体这事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听话,去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去餐车吃晚餐,我吩咐他们煲了你最爱喝的鱼汤。”陈璧君根本不理会明诚的说辞,明诚什么性格的人她一眼就看穿了,从来不知道爱惜自己!“去不去?不去的话,我今天晚上就不吃饭了,正好减肥。”
“去,去,我去。”明诚笑容里盛满了温暖,“晚饭怎么能不吃呢,您要是瘦了**爹还不教训我。”
“他敢!”陈璧君虎着脸,无比骄傲地扬眉,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
明诚掩唇笑了,眼角眉梢尽是笑意。“那我去休息,**娘你也睡会儿,车上的时间且长着呢。”
陈璧君挥手让明诚去休息,“阿海,你跟我过来。”关上包间的门后,就只有主仆两个人。“那边怎么样了?”
莫海将手里的密码箱打开,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影佐发往上海的最新任命书,此次接任上海特高课的是影佐的学生望月长峰。此人是影佐带出来的日本军部的最优秀的学员。除了他特工的身份外,他也是一名出色的狙击手,还涉猎经济军事各项领域。被日本军部称为,帝国之星。”
望月长峰……陈璧君喝了口清茶,“影佐一连折损南田洋子藤田芳政两员大将,启动帝国之星怕是急了。无妨,就让我看看明楼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吧。”听说军统的毒蛇,可是有枪王的称号,不知道对上日本的狙击手谁更甚一筹。
莫海不可置否,眉宇间多了几分忧愁。“……属下以为,藤田芳政此人绝不能留。需不需要……”
陈璧君笑着摇头,“他自有他的去处。”她不相信明诚和那个关谷平川会容忍藤田芳政把状告到南京去。她话突然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去,“昨天和你打架的,瞧着身手不错。脑子也挺灵,他们口中的五爷,查到了什么吗?”
“……”莫海看了眼陈璧君,动了动唇终是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事后给他脸色的明诚大概就是五爷了。只有他才会那么及时……
陈璧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秒,“那春和医院呢?你应该比我熟悉吧。当年夏老爷子亲自将你送到汪家,汪家又把你送到军校……阿海,这么多年了,你是什么人,一颗心向着哪个方向,自己心里有个数。”
莫海低头垂眸,“属下心向祖国,永志不改。”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汪家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不只是汪家的仆人,还是祖国的军人,更是一个中国人。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无论前面的路有多凶险,无论是生还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