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瑟心绪一滞,头脑中纷乱思绪顿时搅成一团乱麻。戴望只是注视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她不敢想出了什么事,直觉向后退了一步,却刚好踩到了傅琅脚上。傅琅“哎”了一声,裴瑟下意识回头去看,只见傅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随即哼道:“你们王家真无情,见自己父亲都不行?真没意思,我走了。”她果真把手一甩便往殿外走去。
王后等人早料到裴瑟不会那么容易便把东西交出来,身边带着的这个傅琅更是不像话,竟然在殿上说了这么一番话就要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见傅琅晃晃悠悠下了台阶,还抬头看看天色,说了一句:“这雪真也没意思。”她说着便走出了宫人簇拥,身影被那些人遮住了。
王后思忖着这传闻中的傅姑娘当真是胆大无礼得空前绝后,裴瑟却突然动身追了下去。
王后倏然起身,指着殿外厉声尖叫:“禁军何在!拦住公主!”
裴瑟走下殿前台阶时面如霜雪,那些宫人哪里见过她这副神情,自动分出一条路来让她穿过,直到听到殿中传出王后的叫喊,才反应过来要拦她,可哪里还来得及?
傅琅早已坐在马上,此时向下伸出一只手去。裴瑟穿过人墙,准确握住了她的手,借力一跃,稳稳坐在马背上。傅琅狠狠一抽马鞭,黑马立刻向宫门方向冲去。禁军闻风而动,如潮水般自大殿下涌来,戴望三步两步抢下阶去,挡在禁军前横刀一指,吼道:“谁还敢动?”
那些人面对自己的统领,只愣了一个瞬间,随即便举刀相向。
载着裴瑟和傅琅的黑马跑出一丈远,却又被裴瑟勒住了。她回过头,向着大殿遥遥呼喊:“戴望!”
戴望在拼杀中留出一个空隙来回头怒吼:“还不快走?他们能奈我何?”
裴瑟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傅琅咬着牙从她手里夺过缰绳,向着马腹狠狠一踹,黑马撒蹄狂奔,朝宫城城门疾驰而去。穿过空旷宫道,过了一道无人把守的门,离宫门尚有一段距离,已经有禁军察觉两人一骑奔了出来,远远举刀抱拳叫道:“大公子请停步!”
傅琅向着身后的人喊:“裴瑟!”裴瑟一言不发,手中长长马鞭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线,眼看着就要击打在他头上。那人躲避不及,举臂来挡,裴瑟就势倾身下去,握住了他手中刀柄,顺势抽出,转眼间马匹已经跑出数尺。
那人见拦截不下,手中又只剩刀鞘,只好打了个呼哨。城墙上早已架起□□,听到这声呼哨,齐伯先沉下脸来,喊道:“拉弓!关门!”他看着墙下一匹孤马越奔越近,直到了城墙根下,又发令道:“放箭!”
傅琅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雪粒打在脸上,她抬眼看去,只见数十个黑点直直朝她们射来。她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耳边已经响起“叮”的一声金属相碰的巨响,是裴瑟横起刀背挡下了一箭。随之又是一箭。
从方才在大殿中看到戴望开始,傅琅已经不知道害怕,现在也一样是一鞭又一鞭挥下去,黑马疾驰,却不能比箭矢更快。无数箭矢划过耳边,发出尖厉的破空之声,有些被裴瑟横刀挡下了,有些没有。她大概实在挡不过来,一手摁着傅琅的背让她伏在马上,另一手又斩落数支箭矢。
黑马受了伤,跑得越来越快,片刻间便到了门洞下。门洞彼端沉重的大门还没关上,这一端已经有数十卫兵横起刀枪,要列队冲过来。裴瑟一鞭劈落,皮鞭从鼻尖刮过,重重砸在他们脚尖前的地上,连带着空气也被劈斩成两半,发出爆裂一般的声响。他们迟疑了一个片刻,载着二人的黑马已经闪电一般从面前纵过,倏忽间便消失在城门之外。
齐伯先在墙头上低头看着在初升朝阳中远去的人影,信手抓过一个卫兵,咬牙道:“禀报世子,筹措追兵!”
作者有话要说:
唉。
第55章第二十三章(一)
裴瑟紧紧扣着她的腰,傅琅简直怕她已经死了,回头看了看她。她多半还没缓过神来,傅琅并不多话,一甩马缰便自作主张向西城门奔去。城外荒野之上北风席卷,初冬烈风冰冷如刀,夹带着风中砂石雪粒,碾刮过□□在外的肌肤。
傅琅紧握着缰绳,手上多了几个血口子,在寒风中并没流多少血便已经凝冻住,从手到脸都疼得有些麻木。傅琅腔中心跳如擂鼓,恨不能生出翅膀飞到安全的地方去,可是连方向都不知道。她急得想哭,真的便有眼泪落下来,泪迹迅速被风吹**,哽咽道:“裴瑟,我们去哪啊?”
贴在身后的裴瑟动了一动,缓缓抬手擦了擦她的脸,弱声道:“别哭……”
傅琅听到那声线,心一沉,“你是不是受伤了?”她说着便勒马回头,裴瑟握着马鞭的拳头按住她的手,“别停,往东去,快。”
傅琅不知道时辰,但见漫天雨雪颗粒无声落下,雨雪织成的薄幕之后一轮旭日缓缓升起,橙光中的满天飞雪仿佛生出双翼向二人飞扑下来。这年春末曾有漫天星斗和十里烟火填满同一片天空,初雪落下之日,身后平阳城的种种却突然重新变得陌生。
雨雪云日犹如有生命的白幡一般在空中飞舞,傅琅胸中只剩一片恐惧与盲目,催动黑马没命地迎着日出的方向奔去。直到云层背后的昭阳悬在半空,又在阴冷雨雪中落入背后,前方官道渐渐变窄,两侧荒草良田渐尽,林茂路窄,傅琅猛然清醒过来,“裴瑟,会有人来救你吗?”
裴瑟下巴靠在她肩头上,昏沉沉的,多半是没听到,不知道伤得究竟如何。傅琅却不敢停下来,后有追兵,这样逃不了多远,藏身山林之中才最妥当。座下黑马多半是受伤感染,有些焦躁不安起来,接连打了数个响鼻。傅琅顿了一会,拨马向林中奔去。
太阳早已落山,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林中寂静无声,北风到此都停驻下来,唯有淅沥雨雪顷刻不绝,纷扬落下。傅琅拨马走进山林时,正想着不知道山中是否有人家,走了进来才发觉此恶林处于绝地,刚进入便是一个深谷。又是冬夜,莫说人家,连鸟毛也不曾见到一根。
深谷隔开两座陡峭山峰,林中幽径曲折上行,通往崇山峻岭中黑魆魆的山丘沟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傅琅发愁起来,但想到这里远离官道,大概不会有追兵来,便有些放心下来。
她记住大致方向,催着黑马往深处走了数里,才勒住了马,环视四周,就着微弱光线,发觉隔着山谷的山峰南面凹进一个小小的山洞。裴瑟大概伤得不轻,淋着雨雪颠簸了一天,傅琅早就想停下来看看,一时看到这山洞便毫不犹豫走了过去。山洞其实位于高处,又有树木遮挡,十分隐蔽,傅琅拍了拍裴瑟:“裴瑟,你下得去吗?”
裴瑟手里还紧握着马鞭与长刀,现在才交到傅琅手里。傅琅强自压住心中不安,抓着她的手半拉半抱将她弄下马来。天色已经黑透了,傅琅看不清她伤势如何,在她背后摸索一阵,竟然摸到两支冰冷箭簇。
傅琅想了一天这件事情,现在终于有些慌了神,一手扶着裴瑟的肩背,另一手去掐她的人中。她的手抖得厉害,还没碰到裴瑟,手腕便被一只手握住了。
傅琅在一瞬间觉得毛骨悚然,随即发觉那是裴瑟的手指,比箭簇更加冰冷,无力攀附在她手腕上。原来裴瑟一直是清醒着的,眼睛半睁着,却有些涣散,却是正在看着自己。
傅琅松了口气,一开口却是一连串问题,“宫里是怎么回事啊?裴瑟,怎么办?会有人来接应你吗?疼不疼?你怎么,”脸颊上一片冰凉,是泪水和雪水混着流下,“你怎么一天都不说话?”
裴瑟五指松松地扣在她手腕上,极轻地拉了一下。傅琅不明所以,倾身过去,裴瑟把嘴唇附在她耳边,似乎是极其用力,却没有声音。傅琅这才知道她原来嗓子哑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难怪不说话。
裴瑟从唇齿间艰难地发出一个气声音节,傅琅默了半晌,倏然坐直了,胡乱抹了一把脸,重复道:“折?折箭?”
裴瑟点了点头,傅琅明白了过来。她前段日子看过些医书,知道箭矢埋在身体里,□□不但血止不住,多半还会伤及脏腑,眼下情形,只有折断箭簇,留箭尖在身体里。裴瑟是对的,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决断。
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傅琅连声音都在打颤,摸索着扶住裴瑟的脸颊,“会疼的……”
握在手腕上的五指紧了紧,傅琅知道她的意思,使劲咬住下唇,强自稳住发抖的手,攀住了她背后箭簇,摸到木箭没入肌肤前寸余长处,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拗断开来。第二支也同样,只是傅琅手上力气有限,难免牵动伤口,裴瑟一声没吭,但显然气息急促起来,五指握成拳用力抵在泥土中,全身的力气几乎都用来压抑颤抖。傅琅掰断两支箭,脱力的手又开始发抖。
山洞中有些枯枝败叶,傅琅把潮湿的叶片凑了一堆,扶着她侧躺下来。她摸了摸裴瑟的脸,只觉得全是冷汗。裴瑟隔着黑暗似乎却也知道她的担心,还轻轻拍了拍傅琅的手。傅琅俯身,听到裴瑟口中又迸出个气声来,仿佛是“等”。傅琅鼻子一酸,伸开两臂来抱住她,“我陪你等,我信你。”她喃喃着,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洞外雨雪起初淅沥,入夜后气温又冷了下来,落下的全是晶莹的雪花混着冰渣。傅琅把黑马牵到山洞中,又出去接了一捧雪,那雪直到化成水从掌缝中流走,都是冰凉冰凉的。裴瑟这一天水米未进,现在显然已经到了极限,身上衣服半**不湿,再喝点混着砂砾的冰水,恐怕真会交待在这里。
傅琅在她身边蹲了许久,听着她睡着了,呼吸渐渐匀长下来,便提起那柄长刀,凭感觉在自己左手掌心划了个不深不浅的口子。掌心瞬间温热起来,她把手凑到裴瑟口边去,右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口。裴瑟在睡梦中神识不清,嘴唇甫一碰触到温热的液体,便轻轻吮吸了几口。
安静只持续了片刻,裴瑟陡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力气还不小,傅琅被她推得靠在了墙上,却笑了起来,“你这人,睡觉怎么这么浅?还是生气我把你衣服弄脏了?黑漆漆的,我也看不见啊。”
裴瑟气都快喘不过来,也咳不出声,傅琅知道她在狠狠盯着自己,无奈道:“你都这样了,裴瑟,说好的不想死呢?”傅琅循循善诱,“反正我剌也剌开了,不喝多浪费,哎呀,流下来了,”她举起手来,把快要滴落的血自己吮**净了,一股甜腥气味刁钻地冲上天灵盖,她咂了咂嘴,“还真是不好喝,难怪你喝一口就醒过来。那你也卖个面子,多少喝一点。”
裴瑟自然是没出声,傅琅又把手凑过去,被她摔开,傅琅按住她,“别到时候有人来救你,一看只剩我一个活口,谁还管我?我比你小,我还年轻呢,就要折在这破林子里了,我好亏。”
裴瑟停了半晌,傅琅觉得手上的血又要滴下去了,在心里叹了口气,正要抬手来自己舔掉,裴瑟抬起手来握住了她的手腕。傅琅感觉到她的嘴唇附在自己手掌心,满意道:“乖。”
裴瑟把她一手的血慢慢吮**净了,又在伤口上轻轻舔了一遍。傅琅知道她担心止不住血,把手抽回来,“痒死了,真是的。你有力气就稍微睡一会,没力气就多睡一会。”
裴瑟靠了靠头,果然再没有什么动作。傅琅也躺了下来,在夜色中凑近了,看清裴瑟眼睛还睁着,原来并没有睡着。傅琅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你还说昨天夜长,今夜不是更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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