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琅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不盼人好呢?我就想这样,我就喜欢她,过十年二十年八十年,还是这样,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好的人了。”
甲夫笑嘻嘻的,“我怎么不盼着人好了?不过是比你多吃了几年粮食。这些话跟我说没用,奉劝你有话都跟他说,免得到时候后悔。”
傅琅奇道:“我后悔什么?”
甲夫叹了口气,“世间好物不坚牢,他要是死了呢?”
傅琅气得当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戴望的笔尖刚碰到纸面,都被她拍歪了,在纸张上划了长长的一道线,无奈地抬头看着她。傅琅气哼哼的,“你咒她做什么?”
少夫有些不好意思,拍了甲夫一把,甲夫低下了头。少夫这才解释道:“姑娘,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茬来。两年前北境□□,甲夫去北境参军,他妻子在家里病死了。甲夫从北境回来,才知道他妻子一直瞒着他,便后悔从前对她不好。”
傅琅倒没想到甲夫看着粗粗剌剌的,还有这么一段心思。少夫看她发愣,又道:“他也常跟我叨叨这些,他话说得难听,可是道理是没错的。姑娘,他想得多了,逢人就劝,你别在意啊。”
傅琅沉默了一会,突然俯下身来看着甲夫,“甲夫,不是你说的这样。世间好物不坚牢,可是人心却能永久。我……我没有跟她说过这些,是因为她不爱听。我虽然不能开口,但心里早就知道了,我今生今世,心里都塞不下旁人了。其实你又何必自责呢?你妻子不会怪你——如果她像我一样,宁愿死别,不?*搿!?br/
甲夫只当她是寻常轻浮女子,却没想到有这样的心地。他默默站起来,行了个礼,才捏着书信出门去。傅琅眼睛的余光见他在门口停了一下,倒没注意,只是回头问姜望,“你写完了没有?”
姜望把那张纸递给少夫,“写完了。”
少夫拿了信又是连连道谢才走,傅琅觉得姜望动作真慢,不由得问道:“怎么写得那么慢?是不是不高兴他们是陈国人?”
姜望摇了摇头,“我本来写字就慢。”
傅琅叹了口气,裴瑟啊裴瑟,自己就是个慢吞吞的性子,再找了这么个慢吞吞的夫君,两个人的日子以后得过成什么样?真让人发愁。她边想边摇头,坐下来又倒了杯水给自己。
姜望把写坏的纸拿去丢掉,想了想又捡了回来。回到自己住的房间,丁觉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吃东西,见他把那张纸就着灯火烧掉了,摇摇头道:“姜公子,你也太小心了,只是笔迹而已,谁看得出来?”
姜望过了半晌才听到他的话似的,转过头笑道:“自然要小心,怎么能给公主添这个麻烦。”
外面起风了,他走过去关紧了窗。缝隙中透进的嘶嘶风声有些尖细,他在窗下站了许久。傅琅以为他一无所知,但他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那样一副轻狂皮相之下是如斯深情。
傅琅窝在床上睡了一觉,这家的床又硬又凉,十分不舒服,一翻身就醒了过来。赤玉睡在旁边,可是灯还微微亮着,是裴瑟正坐在桌边。她拿着笔,大概是在那里推演着什么,十分认真,并没有发觉傅琅在微睁着眼看着自己。傅琅猜她是爱**净的毛病又犯了,趁人不注意去洗了头发,在等着晾**。蓬松如云的长发还带着点湿意,在那点灯火之下遮住了一点脸庞,那点侧脸如冰雪一般,是很朦胧的样子,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却分外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我被美貌击中捂心口
有一个坏消息存货快发完了我……
第78章第二十八章(三)
她又看了一会,纵容着自己小小的贪婪。每次都是这样贪婪:反正她不会生气、反正她不会不要我、反正她不能赶我走……直到现在,反正也没有以后了。傅琅最喜欢自己的一点就是自知,太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姜望给得了裴瑟的东西,她给不了,那就退一步,反正裴瑟也不要她。喜欢她这件事情,自己一个人做就好了。
裴瑟写画了一会,果然摸了摸头发,大概**了,又画了几笔,便放下笔吹熄了灯上床来。她动作既轻,隔在中间的赤玉并没有察觉,裴瑟钻进了被子,闭上眼睛。
傅琅哪里还睡得着,又是一片黑暗,索性放心大胆地睁开眼睛瞪了一会屋顶,瞪了一会外面的月光,又瞪了一会裴瑟的侧脸,心想她一贯喜欢皱眉,现在连睡觉都皱着眉头,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年就要生川字纹,年纪轻轻,怎么得了。
傅琅直瞪得裴瑟撑起身来,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连忙闭上眼睛,却听到身侧传来一阵压抑的低咳,原来是裴瑟又咳醒了。傅琅想起了那时在沈城姜望府上,那个讨人厌的白胡子医师就是吹眉瞪眼地说裴瑟受了冻会落病根,现在看来,果然不错。裴瑟压着声音咳,难免喘不过气,翻了个身,头颈抵在了枕上,一点声音都没出,只剩微微的痉挛。
傅琅手指动了动,又收了回去,回过头去不再看那个人微微痉挛的肩背,可是早就背诵下来了她的样子。笔直的脊背,薄薄的肩,流线延伸,连着聪明绝顶的头颅。她看不见,可是从来没有觉得裴瑟像现在这样孤独,恐怕裴瑟自己也从没有觉得委屈。从前高堂巍巍,万千拥簇,风光无限,尚且逃不过寂寞二字,何况如今众叛亲离——就是众叛亲离,除了赤玉和姜望,她身边谁都没有了。傅琅也想留下的,可是她不要。
傅琅几乎是看着天亮起来的,等到朝阳洒进窗棂来,才觉得眼睛发酸,但仍旧不觉得困。老李说“明天就到沈城”,这已经是“明天”了。过了这一天,她也许今后都不会再见到裴瑟。汝南一见是个回笼觉一样的美梦,可美梦总有醒时,这就是时候了。
在沈城外数里之处,老李等人便带车队沿官道南下,少夫和甲夫开始如临大敌,辞别了他们径直向北奔去。赤玉低声道:“公子,不知道他们送的是什么信,要不要截下来?”
裴瑟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淡声道:“他们是跟着老李出的关,被我们截了,老李他们都活不成。送的什么信,一会就知道了。如果我猜得没错,是要陈国边境守军也退后几里,由着我们窝里斗。”
赤玉不太明白,“窝里斗?”
裴瑟道:“林将军一路带兵过来,长豫必定会察觉,不可能不应对。若我是他,便将沈城和沈丘的禁军撤出,由着沈城守军、林将军手下军队都和我混在一起,然后扣一个叛军的帽子,才好剿灭。既然长豫和陈国已经亲密到了这个份上,那陈国帮他这么个小忙,也不是不行。”
她说得云淡风轻,赤玉却才知道她已经想到了这一层,只觉得有些讶然。
他们今天赶路赶得快,是以眼下还是晌午,冬日惨白的阳光洒了一头一脸,前方的沈城城门也被带出浅灰。丁觉听得有些急,打马赶上前来,“公子,那怎么办?”
裴瑟信马由缰走了几步,抬手挡了挡刺目光线,回过头来,“你们担心什么?沈城是要塞,不宜硬碰硬,长豫不会心里没数,真的把沈城弄乱了,对他也没有好处。我们先去沈城和林将军会合,有这些兵马足够让我们回平阳去讲讲条件,总不会由着他拿国祚社稷胡闹。我毕竟是他姐姐,何况我母亲是楚国公主,外祖不会放着不管。我手上还有要紧的兵符,他为了平稳,最差不过给我块封地呆着,不是沈城便是西境,到那时天地自在,也没什么不好。”
傅琅不太懂她说的这些,只是远远看着她的长发便被猎猎冬风吹得微微凌乱,拂在玉白面上。听她说着天地自在,可到那时如何自在,跟她也没有关系了。
赤玉心里却在盘算裴瑟的话,分明知道要回平阳,先要整军,又要挟制,多半还要有场硬仗要打,决不会有那么轻易,反而十分凶险,这话又是真真假假,想必是说给傅琅听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招呼道:“那样很好。公子,我们走吧!”
丁觉本来就在前面,傅琅不等赤玉说完,便打马先走,马蹄下飞起纷纷扬扬的尘土。赤玉等着裴瑟终于扬起马鞭来,才夹了一下马肚子,向前面的沈城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一真让人绝望啊就像这章的字数……
第79章第二十九章(一)
平阳王城的朝堂上这一向也不大太平,长豫调了禁军去搜捕裴瑟,禁军去搜捕宗室的公主,立国来还是头一遭。起初还有人上奏,避重就轻,说长公主多年掌政,多半也有些脾气,同是宗室重子,必不会危害社稷。一时之间请齐王去议和的、请齐王施恩的都有,长豫却始终淡淡的。
朝中最担忧的仍然是北境的燕岭之乱。燕岭一向困扰于蛮人侵袭,这些年来又是通商又是重兵坐镇,恩威并施,还算安稳。然而今年桐江水患,江南江北收成不似从前,对蛮人的抚恤也减了三成。再加上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蛮人还没有准备好过冬,便被逼到了绝境,故技重施,侵扰起燕岭南侧的百姓来。
金申大着胆子去奏请齐王“出兵平乱”。金申向来是见风使舵,这话一出,一时之间朝中公卿都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他是顺水推舟要去沈城给裴瑟掌政统军十年的贤名上扣个觊觎王位的帽子,还是去北境去平那正经的乱。朝臣低低议论了起来,坐在上面的年轻齐王被吵得揉了揉眉心,“金将军是何意?”
金申琢磨了一下他的意思,开口道:“任凭是何人,手中既有齐国最为要紧的一半印玺,便掌握着一半的社稷安稳。在此至位上,理应为万民着想,拱卫新王。若无归顺,便当禁军前往平乱,这是最自然之事。可是如今君上初初登位,对万民唯有抚恤,哪怕大公子真有谋逆之心,最要紧的仍然是北境的燕岭之乱。”
一旁的公卿道:“金将军一片忠心,可仍是太过武断了。公主多年掌政,并无过错,便是当下一时不对,也决谈不到‘谋逆’二字。”
金申见长豫没有什么反应,才定了定心,不疾不徐道:“大人何必替长公主心焦?若公主认真也觉得自己是当下一时不对,便该尽早回朝。然而公主是如何做的?避走沈城,联系世家,抽调守军,围城沈丘,导致陈国趁国境空虚,起而攻城。虽未成功,可隐患仍在。公主却仍未收手,到了这个地步上,下一步难道要等着公主拿兵符在北境上拥兵自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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