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仪有些羞怯地越过陆浙淮扯了扯杨子年的衣袖,问他是否可以帮忙破一下钱。杨子年为人憨厚耿直,这附近做买卖的生意人都喜欢他,平时吆喝来吆喝去,大伙儿对他都留下了印象。
杨子年二话不说准备掏钱,陆浙淮留了个心眼儿,拿过钱仔细看了看,又细细地摸了摸钱角:“请您换一张可以吗?”
没料到陆浙淮忽然介入,妇人的眼底闪过一丝心虚,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年纪比陆浙淮大,没把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我就带了这么一张钱出门。”
“那我们不卖了,您到别处看看吧。”
钱被递还到妇人面前,妇人拽着手里的竹篮子涨得一脸通红,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东西撂下:“穷得连钱都破不开,丢人现眼!”
妇人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被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冯仪耳根泛红低头继续编竹篮,这种场面,她一个小姑娘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然而陆浙淮却在此时站了出来,掏出一张和妇人一样面值的纸币:“大伙儿往我这边看一下,现在这种钱出了假币,政府有教怎么识别,大伙儿听一听,千万可别被某些人钻了空子……”
陆浙淮仔仔细细教了一遍,周围的人都听得很认真,就连冯仪也停下手里的活儿,模样十分专注。听完了,四周没有人吭声,大伙儿只是移开目光各忙各的,并没有半点感激之情。
之所以不领陆浙淮的情,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是地主家的少爷,有钱人才成天想着别拿到假钱,他们这些人,见大钱的机会那是屈指可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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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仪的家在邻村,和杨子年渐渐熟识之后,她也会时不时过来,跟着他学一些种地的心得。杨家屋后有一大片竹林,每每冯仪过来,杨子年就会准备好竹篾子,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编竹篮,编完了,杨子年就用扁担挑着送到冯仪家里去。
陆浙淮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冯仪动了心思的。一开始只是喜欢看她,抱一本书坐在树下,远远地望着她和杨子年聊天,还要假装是在背书上的内容,其实完全不知道嘴里在念叨些什么。
可是冯仪似乎不太喜欢他,一看到他过去便只低着头忙手里的活儿,再不开口半句。如此几次三番,陆浙淮也知道要识趣,再不过去打扰他们。
也有单独遇到的时候。
偶尔那么几次,冯仪过来找杨子年,恰好碰上他不在。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来之前也不能事先报个信儿。陆浙淮看到孤零零走在田埂上的她总是不自觉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隔得老远,根本不像是认识的,一直等到进了她的村子,陆浙淮才又反身往回家的路走。
某一个雨天,田埂上的泥巴被雨水冲得稀稀散散泥泞不堪,踩一脚,鞋都会陷进去半截。陆浙淮从培训班回来看到冯仪一个人用竹篮挡着雨,脚下踩得战战兢兢,裤腿上全是泥。
撑着雨伞跑过去,陆浙淮也没多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拽着冯仪的胳膊把伞塞进她手里,自己则夺了她的竹篮子顶着往家跑。那天他穿了一双新鞋,回到家却已经分辨不出鞋子原本的颜色了。
伞被杨子年代为还回来,顺带着还有一个竹篾子编的枕头,小巧玲珑。夏天的时候枕在脖子下,又凉快又舒服。这是冯仪第一次送陆浙淮礼物,他为此雀跃得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她们村口堵她,想把父亲托人捎带的稀罕水果送给她吃。
那一阵的学习成绩急转直下,陆浙淮的父亲终于有所察觉,再不肯放他自由,放学回家也会派佣人直接去培训班接人。
等到考试终于结束的时候,冯仪看到陆浙淮还是像对待陌生人一般,只和杨子年有说有笑。年少的陆浙淮骨子里的傲气使然,也不再主动找机会亲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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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季的夏夜总是繁星闪烁,铺张凉席躺在院子里望天,夏夜的风穿堂而过,沁人心脾。
陆浙淮得知自己考上的消息之后来找过杨子年,凭陆家的财力,足以供给两个人一同去县城。然而杨子年一辈子没想过要离开,对于外面的世界他了解得不多,也没有多大的野心想去开拓。
“一辈子留在这儿能有什么出息?”陆浙淮恨铁不成钢地激他。
杨子年点燃蚊香摆在凉席边上,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里的星子:“不愁吃不愁穿,种种地,看看天,挺好的。”
“哪里没有地?哪里看不到天?外面的世界更加宽广,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打算这么过几十年么?”
“於卿,我只是个种地的,没想那么多。”杨子年躺在凉席上扇扇子,“如果能在这儿跟冯仪过一辈子,几十年我都嫌少呢……”
那晚的后来,陆浙淮心不在焉地抱着竹枕头在田埂上走,越走越远,出了村子都无所察觉。
站在冯仪家的窗边,他背靠墙壁,听着屋里头有人走来走去,时不时有人喊“秀秀”。最后一晚了,他犹豫着要不要见见她,但是想起杨子年的话,他又觉得终归还是不见的好。
心里想着不见,脚上却挪不开步子离开,就这么耗着站着,直到屋里头的灯熄灭,再也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清晨的露水沾湿了鞋袜,陆浙淮只觉得寒意逼人,再不离开,怕是家里头的人该出来找他了。
将竹枕头放在门口,连同他在赶集时买下的一条丝巾。质地算不上好,却是冯仪极喜欢的,看了好几回都没舍得买,嫌价钱太贵。他早早地买下了,却找不到机会送,一拖再拖,便再也拿不出手。
年少的恋爱,未成果,花已落。
一路迎着天边的鱼肚白,年少的陆浙淮酸了鼻头,有咸湿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他迈开步子朝着路的尽头狂奔,无声地宣泄着那些无法挽留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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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在干涸的泥土路上行驶,卷起漫天尘土飞扬。陆浙淮独自坐在后车座上,已经有些年纪的老司机谨慎地注意着路况,时不时地提醒他路不好走要坐稳。
车子驶出村口,就在他每次等冯仪的那个地方,单薄的姑娘系着他送的丝巾站在那里,手里提了个行李包。她看见了车,也看见他,步履坚定地朝车头走过来。
车速并不快,司机鸣喇叭示意冯仪让路,冯仪只是定定地站在马路中间,逼得车不得不停下。司机伸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