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房子交出去之后Nick觉得自己的人生归零了,他跟连诀亮借了个堆货用的小仓库,把去芜存菁之后所剩下为数不多的东西暂放在那里,然后把大背包找出来,准备再度踏上旅途。
「放仓库干嘛呢?放我家里就可以了,东西又不多。」连诀亮垂眼看了看那几个大箱子。
「不了,你家是你的私人领域,我就不进去了。」Nick拒绝的相当坦然,「更何况我这趟出去不知道多久会回来,东西大概得放上一段时间。」
「撇的那么清楚,哥听了可是会难过的,」连诀亮苦笑着摇头,「翩翩,我们真的…」
「不可能,」Nick嘻嘻一笑,「如果我们只能当朋友不能当情人会让你觉得很痛苦的话,那就别联络了吧。」
连诀亮沉默了会儿,深深吐口气,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给他,「诺,收着吧。留些钱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Nick一听是钱,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要推拒,连诀亮按住他的手说:「你不收,我们家就永远欠着你们家,我永远对你有种亏欠,数目不大,就算是帮哥一个忙,结清咱们两家的恩恩怨怨。」
Nick垂眼抿着嘴低笑一声,不再推辞,「那我得在旅途上选个精美的纪念品给你。」
连诀亮扯了下嘴角,看着他放在脚边的背包,犹豫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这次旅行…是一个人吗?」
「不是,这次带了我妈。」Nick捞出挂在脖子上的银链子,坠饰是一个只有指节大小的玻璃瓶,里面装了一些白色的/粉/末,「终于能带她四处走走了。」他弯了弯眼睛笑着。
「他呢?」连诀亮又问,「你有跟他说吗?」
「没有,我不想以这么软弱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Nick摇了摇头,眼里露出几分落寞跟无奈,「我很迷惘,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爱好像是裹着糖的药丸,甜甜的外壳舔完了之后里面都是苦的。我不懂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衍生出那么多的烦恼跟痛苦,最后就算修成正果了,总有一日还是会天人永隔,何苦来搞一遭?」
他拧着眉挠挠头叹口气,弯腰使劲将背包甩上肩,掂了掂,「我还是自己出去走走吧,在旅途上沉淀一下慢慢想答案。」
「嗯。路上小心,肩膀才刚好别太逞强,吃的住的不要亏待自己。」他又要走了,这个人他永远留不住的,连诀亮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在Nick肩上捏了捏:「再见。」
Nick毫不迟疑地转身,手往空中随意一抹,「我走啦,拜拜。」
「翩翩,我忘了问你要去哪儿?」连诀亮冲着他的背影喊着。
「我啊,」Nick侧身,眼一眨嘴角一扬,「我带我妈去看最美的日出。」
在隔了一年多以后,他又再度踏上这个一言难尽的国度,降落的城市是东方大城,曾经是英属印度的首都-加尔各答。
下了飞机温暖潮湿的空气袭面而来,全身细胞敞开舒展,Nick脱掉羽绒外套塞进背包最里层,摸出太阳眼镜夹在领口,长裤被他卷起来一截,很久没日晒的脚踝白晃晃地特别扎眼。
Nick和当地人一起挤上巴士,跟前后左右的人大玩三贴,很快就蹭出一层薄汗,车箱里的空气比三千公尺高山还稀薄。心脏随着车子没有预警的急煞猛停越跳越快,咚咚咚地胸腔里面鼓臊,他把手掌覆在心口上,重新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他很快地回归到旅行模式,到达的第二天就在路边给街头理发师剪头发,坐在小凳子上肩头披了不知道多少人披过的圈兜,一直叫再短一点再短一点,不到二十分钟,三千烦恼丝变成了小寸头,阳光能够照进头皮里,Nick觉得全身暖洋洋。
即使不是第一次到访,在印度旅行仍然相当不容易,这个多元且兼容并蓄的国度弹性太大,价格是用谈出来的,路是永远摸不清方向的,时间是讲来参考的,贫穷脏乱跟噪音是无所不在的。对任何一个习惯规律与安定的人来说,很容易适应不良,但对背负着种姓制度的印度人来讲,他们虽然认命,却不乏快乐。
小巷子里成山的垃圾也无法阻止孩子们快乐的踢球。
延迟半天以上的火车可以让候车室里的人们扭腰摆臀的唱歌跳舞。
大雨能够使路面积水却不能够打坏印度人喝茶的兴致,裤管一卷,人人照样伫在茶水摊旁聊个天荒地老。
日子都是不容易的,Nick想,所以一点点快乐都不应该放过。
几天后他搭上火车一路往西前进,选最慢的车种坐最廉价的卧铺车厢,半夜冷的要命,他缩在睡袋里伸不直脚睡不着觉,抬眼透过灰蒙蒙的玻璃去看夜空的星光,不知道几千里外同样生活在这片苍穹下的赵以沐,现在过的好不好?
他有点想念他了,
是星火燎原般的那种想念。
在几个大小不一的城市停留过后,终于又来到了瓦拉纳西。踏上月台的那一刻,回忆排山倒海而来,彷佛昨天还在这里引颈期盼赵以沐带着他28吋大行李箱出现似的。
很多事情不会遗忘,有时候只是记在心里很深很深的地方。
天刚破晓的时刻人车尚未涌现,他走在弯延的小巷道中还能有回味过往的余裕,每个转角都跟回忆里的某一段似曾相识,却又不尽相同,最后发现记得最清晰的,只有当时身旁那个人的一颦一笑。
本能性地往恒河的方向前进,虽然旭日尚未东升,但远方天际已经蓄势待发地透了些光亮,Nick凭借这点微光找到去年跟赵以沐下榻的旅馆,对着用油漆颜料写着名称的招牌说了声嗨,跟故友重逢似的笑一笑,然后才推门进去。
「早安,请问今天有没有…」Nick才一开口就被柜台里的伙计打断。
「要等到早上十点房客checkout了才知道有没有空房。」印度小子跟去年是不同人,但这句话似乎从去年通用到今年。印度小子指着lobby一个角落,已经有两三个零星的行李歪歪地靠着,「你可以先把行李放下,出去吃个早餐逛一逛再回来。」
也只能这样了呗。
Nick把刚刚扯开的围巾重新系好,拢起掌手往里面呼两口热气搓一搓又推开门出去,旭日已在河的另一岸窜出了头,橙红万丈地光耀了古老生命之河,Nick勾出颈子上的小玻璃瓶,轻声说:「妈,最美的日出要来了。」
他从河岸的这端开始走,陈旧神坛上斑驳的壁画还在,跟苍蝇一样挥之不去的掮客也还在,连净身的教徒跟日出的炫烂都跟记忆里的画面如出一辙,恒河太有魔力,让流动的时光在这里静止。
可还是不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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