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尚未融尽,黑澄的深夜更显寒冷。月光自窗外透入,让本被烛火照得金碧辉煌的室内,宛如又镶上一层月牙白。
琴前,千叶传奇早褪去华丽的装束,一身白衣紫绣,乌丝随意垂放,双手抚筝于上,那烛光熠动的飞影在琴身的刻纹上云卷流转,别有番迷离莹泽。
赫然一声迸响,筝上轮指滚沸,发出北风呼啸般的凛冽踪影,簌簌而鸣,峻急之中,筝声复然冷凝,似冰封长渭,万里断流……片刻,那张力趋缓,点点泛音伴随筝弦柔颤,如尘嚣风散,日升揽照,明水暗动……一曲完美的演绎方休,随琴声沉浮的遐思也停止了凝动。千叶望着琴,若有所思。
这筝音色上好,是为好筝,只是他之心思不在琴上,却在午时察觉的那阵气味。
经他查阅推测,这项独门香气为集境所有,应改良自一种「雾香」,药性温和,却有迷魂之效。便在不早前,他经由种种方式分析其成分过,奈何那粉末极细,早已辨不出原样,约莫也只能猜出其中两三样,进一步的查验还需些时日方能定夺。
尽管如此,他尚可判断出,该等气味尚不至于危害人体,祀嬛等人也因此毫无察觉,平日携带祭珠而使香囊不离身,然而,一旦此种香气与其它药物混杂,难保不会生出其它效用,雄王便是一例。
由此可知,破军府若有需要,祀嬛们随时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雄王。
原来,破军府早已以此手段,悄悄将触手伸入太阴司?
千叶思索着,不禁阖起双眸,心中有股不知何来的微愠——经方才派人寻查,身居无日囚的望夜与遥星祀嬛身上也有此物,这透露的端倪实出乎他之意料,也凸显破军府的长年蛰伏于暗处的野心。只怕初入核心的自己还无法多探出一二,而落单在外的关山聆月,势必需要他人来保护……但是,眼下自己手上能掌握的力量,却是屈指可数。
窗外夜风正呼啸,亦使肌肤泛起了疙瘩,那初来集境时的孤立感,彷佛又袭心而来,千叶反射地轻抚臂膀,也分不清到底是何来的寒意让自己身有所觉了。
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沉重的拍响,在深夜里显得异样突兀。千叶警觉问道:「是谁?」「是……是吾。」是长空?千叶微微一愣。今晨之事犹历历在目,夜晚寻来又是为何?
犹豫了下,千叶推琴而起,拉开门拴,露出了一条门缝向外望去,那一双墨黑的眼眸瞬间迎入了眼帘,惟冷寡的气息浩瀚如海,安静得彷佛要将他包覆下去……「你来此做什么?」千叶口是心非地问着。
长空默然以对,外头寒凉的夜风轻拂来,有种醺然的冷冽酒香传进了鼻息,千叶微微皱眉,心下不快,知他又是饮酒了。然而,终究外面风寒,他抿抿下唇,将门拉敞开,转身入室,身后,长空沉默地进入,门扉重重地「砰」地阖上,却彷佛止不住那外边不断涌进的寂寞和夜色。
「你有事?」绕回琴座旁,千叶回身定定望他。那绽放的烛光正明灭地落在那线条分明的俊拔面容上,闪闪忽忽,令千叶感到若即若离。
熟悉的,是那眸中永远生分的气息;陌生的,却是那含着混浊的灼热目光。千叶能感受到,长空从来没有如此大胆地直视过自己,他的沉郁和前所未有的勇气似乎正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然而他知晓,看着自己的,非是长空,而是那酒气的渲染罢了。
他的神情依然那样压抑而痛楚,深沉而绝望,为何他总是要这样面对自己?
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月光氤氲,迤逦在室内沉金的色调里,渐渐地融为一体,落在那发梢上、脸容上、朱砂上,脉脉地,夜色如幽,重重迭覆,映那眉心若水,但承载的,却是充满棱角的太阳光芒。
长空默默望着,不知用何种情绪辨识眼前之人:这人,是太阳之子;这人,是予他重生的人影:这人,是他所追随的人影,也是予给他扭曲命运的人影……这片异域上,曾经,他害怕失去他,如今,却恨不得离开他;但他更知道,自己逃不过他的罗网,也逃不过命运的掌握。
他在湍急的流光里迷失方向,蓦然回首,犹然在原处,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什么都面目全非……恍惚地,意识含着混沌,再也分不清实景还是虚景,蓦地,长空向前一步,仗着酒意,抬手抚触眼前人肩头,而后循着肩线而上,缓缓、缓缓地握起一绺乌黑发丝,像握着一湾清泉,在指间摩挲,定格的目光不曾移动。
他这般寻来、也这般凝视。他的人生,本就残缺,这人的游刃,破开了他稀少的完好,却也为了自己,宁舍心血相救……这样的人,他该爱,或是该恨的……却料而今,近在咫尺,彼此的心却像隔了千重万云,勾不到对方,一片茫然。
他不明白,为何他与他,不能相见时,挂念在怀;一旦见面时,却只剩不断地相互折磨,一次次剥夺对方仅存的拥有?
握住的、握不住的,全都是枉然……无声凝视间,两人距离极近,千叶只感那微醺的气息喷薄在自己的颊上,有种说不清的心情在胸间溢漫开来,下意识地想喝阻长空恣意的动作,胸口却有股茫然而酸涩的感觉涌将起来,让他作声不得。
他触发的手在抖瑟,他的眸,亦幽幽地颤动……如果,他能借着酒力这般看着他,为何从不愿真正的看着自己?
「撤手!」半晌,理智压下波动的涟漪,千叶移开长空的手,语声冰冷:「你醉了。若没事,就回去吧!」「不……我没醉。」那手一哆嗦,渐渐地收了回去,声音却分外坚定。
千叶传奇微怔,夜色迷离中,朝那只手望去,只见那指掌布满了茧影、伤痕,在烛光下映得明显,某一处较深的伤口,还曾是他亲手医治的。
是了,是这双手……是这双手,他曾为了约定,纵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医好,挽回其性命;是这双手,跋山涉水也要为他寻把名器;却也是这双手,让自己身犯沉痾;却也是这双手,在过去濒临的几次大难中,终究为自己开出一条血路……是这双手的主人,曾让他费尽多少心思、也抱了多少不该有的期待?却又为了他,誓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而留在此地,以致如今的晦涩境地?
无止尽的疑问正在荡开、散逸……好不容易,他费尽心机稳住了脚步,却与这人越隔越远。他心底是想着他的,深深地想着的,但这一路上,为何自己永远在追逐那背影,举步维艰,比双脚俱废还要令他无所适心?……这一刻,往事如潮,被风拂动的琴弦正发出零稀清脆的铮响,有种时光停滞的错觉……倏地,只闻琴弦「当」地颤动,千叶蓦然回神,却见长空赫然拥紧了自己,一步步、一步步,将他顺势压倒身后的床畔,那紧锁的眉峰宛如刀刻,紧箍的双臂却在抖瑟。
他感到空虚、偌大的空虚,但为何这般紧拥的感觉,却依然一片空荡?
「你——」千叶抬眼望向压在身上的人影,本想发作,却瞥见那昏暗烛下的眼眸,瞬间噤声。
那双眼,很安静,却全无神采,沉默得彷佛从未苏醒过。
「你想做什么?」他镇定地望着。
「吾……从来不知。」「放开吾。」「不……」长空眉头纠结,失神的眼底涌动着混浊,气息紊乱地俯视身下乌发逶迤的人影。他端凝他的脸容,神色浮浮的,彷佛他的脸是他的倒影,一时半刻间,脑中轰轰然,一点一滴的苦涩翻涌价来,狠狠摧残着他。
他没有醉、他没有醉……他很清楚知道,今生,他好不容易历经诸多情感,却每一次让他痛彻心扉。命运提醒了他,这一生,他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爱、也不敢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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