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大佬就是这样发家的,他也一样。
汤姆森夫人早在这一切开始前,就已预先知道了整个过程,她当然不是什么先知,因为赤党的国企改革方案是从苏盟解体后的俄国抄来的,而这个办法又是她们美国人给计划经济国家向市场经济转型开出的药方,他们管这种办法叫「休克疗法」,历史已经证明,「休克疗法」并没有拯救俄国及东欧诸国,同样,「休克疗法」也给整整一代中国人留下了非常惨痛的回忆,整个九十年代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下岗潮。
多亏了贵人汤姆森夫人,他的九十年代与绝大多数人的九十年代是截然不同的,登平道,先富带后富,他应该就属于「先富」的那一拨人里。那晚,汤姆森夫人跟他从苏盟解体后的国际政治讲到登平南巡后中国重启改革,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最后点出他应顺应时代大潮,离开混吃等死的机关,主动向上级请缨到效益不高的省制药三厂亲身参与国企改革,把国家的财产变成自己的财产,从下岗潮中赚取人生的第一桶金。
他听完了汤姆森夫人的分析与建议,如醍醐灌耳,一个女人能有如此见识,实属罕见,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还承诺愿意出资九百万,协助他完成这个以小换大的计划。
凭着做农场政委所积累的朴素经验,他知道天底是不会有这样的好事的,除非此事的代价与他得到的东西一样多,所以他进一步问汤姆森夫人,问她如此帮助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汤姆森夫人倒也坦诚,说了真话,为了美国卡特彼勒公司能突破法律障碍进入中国市场,具体说就是,自己出九百万的小钱,让他把一个值三千万的省制药三厂一点点私有化,在其掩护下走私美国卡特彼勒公司的产品,再以高价卖给f市乃至全国的医院和病人,从中赚取的高额利润由他孙德富独占,而省制药三厂则应在彻底私有化后交由美国卡特彼勒公司完全控股。
绝了,这是当时他彻底明白汤姆森夫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后,脑子里蹦出的唯一一个词,当他问到汤姆森夫人为什么非要找自己来参与这个空手套白狼的计划时,汤姆森夫人嫣然一笑道:「因为你白天晚上都能为我所用。」
的确,在这段为其两年的亲密关系中,他自始自终都只是汤姆森夫人占据主动地位,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女人是个不错的情妇,完全能满足他虐待女人的欲望与需求,让他的生活重新有了色彩,这个女人使他在短短两年间腰缠万贯,这个女人甚至还心甘情愿地给他生了儿子,那个他认为最聪明的儿子孙东。
无论怎么看,这盘棋的最后赢家都是他孙德富,因为只有赢家才能置身于这场粉饰太平的舞会中,但现在他想要走了,好好休息休息,所以他冲身边的看护摇了摇手,示意看护把自己推回后台。
看护刚要推孙德富走,孙威忽然冲了上来,俯身低声对他说:「老孙头,不好了,石大奶……我刚才看到石大奶在洗手间里偷偷摸摸地换了一身黑色紧身衣,往主楼去了,怕是要对你不利啊!」
孙德富微微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冷笑道:「哈,警方居然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真是叫我意外呢!不过,假如她是想找我犯罪的证据——不管是跟色魔勾结的证据还是走私贩毒的证据!都只会是白忙一场了!」
跟他预料的一样,石冰兰的确已经开始怀疑他是「变态色魔」的同伙了,自数日前她来拜访自己走后,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应对石冰兰,这小妮子跟他比,还嫩着呢,不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干呢,而且孙威说她去主楼了,她去主楼干什么呢,难道说她要去……不好,石大奶要去书房!
「不对!假如警方真想找我的罪证,完全可以直接申请搜查令呀!公开搜查不是可以更彻底、更仔细吗?根本没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除非……她是有目的性的、专门针对我的纪念品去的……」
孙德富浑身都在发颤,失声讲到此处,忽然咳血不止,面色变的十分可怕,犹如骷髅般的深陷眼眶里射出惊怒而充满煞气的光芒,看上去真是说不出的狰狞。
纪念品,书房保险柜里的东西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纪念品,石冰兰为什么知道它的存在,难道说,他家中有警方的眼线,还是说他家里有隐藏的摄像头?眼线是谁,摄像头是什么时候被安上去的,不不不,这太可怕了,这女人实在是太恶毒了,哪有她母亲一点点样子,可恨可憎可杀,既然你这么不长眼,那就休怪老夫不留你性命了!
就在孙德富愕然的同时,孙威把看护递来的水杯递给了他,看起来他仍然是听得一头雾水,「你说石大奶是专门针对你的纪念品去的?」
孙德富喝了一口水,咳嗽终于止住,只见他擦了擦嘴,气急败坏道:「当然重要!是那个瞿卫红的……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总之那东西绝对不能让石冰兰看到!否则她一定会阻止我用它来陪葬的……」
「只是个用来陪葬的纪念品?」孙威啼笑皆非,不以为然的说着,「一样纪念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啦!只要不是能直接证明你有罪的证据就好……」
「你知道什么?那是我费尽心血的结晶……」
「你激动啥?马上派人拦住她,把你的结晶夺回来不就行了!」
孙德富恼怒的提高了嗓音,一口气没喘过来,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在他身后的一个女佣慌忙走过来,想要替他捶背,却被他粗暴的伸手推了开去。
由于他们两人刚才的说话,动静动静稍大,已经引来了旁边不少人的注意,孙德富忙深呼吸了几口,用手帕捂住了嘴,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
等他移开手帕时,惨白的脸上已满是冷酷之色,压低嗓音恶狠狠的道:「夺回来?不,我要石冰兰也成为那结晶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永远保守住秘密……」
「难道你想杀了她?」
孙德富阴恻恻的道:「我没邀请她去主楼,她却偷偷潜入,就算她是警察,这行为也是非法的!作为这个宅第的主人,我打死一个非法闯入者是天经地义的,谁也不能说我有什么不对!」
说完他举起手对着不远处挥动了一下,他亲自选定的接班人丁超立刻撇下舞伴,快步走了过来。孙德富低声对他耳语了几句,后者沉稳的点着头,转身匆匆走出了大厅。
「喂,你派人教训一下石大奶也就是了,可千万不能杀她啊!我还要她留着一条命,先把她的肉体原罪给我赎完……」
「别再说了,我主意已定!」
孙德富凶相毕露的说:「老杂碎本人已死,他的两个女儿反正都将葬送在你手里,早一点死也没什么区别。再说,你也已经得到了其中一个。不管怎么看,你的仇都已经报的很彻底了!该知足啦……」
丁超走后,孙威的脸色变得难看多了,还一反常态的跟他抢白起来。他不打算同孙威多说,在他看来,孙威永远都是个孩子,孩子总是会犯错的,知错能改就好。
「我这也是为你好,小威!我早就发现你太沉迷于她的美色了,这令你失去了进碓判断的能力和果断狠辣的心肠,说不定哪天就会吃大亏……」
孙德富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会尽量让你达成心愿。我刚才已下令,尽可能抓活的……到时候会先让你爽完了,再把她处死的!」
可孙威却一点也没听进去他的劝言,反而用挖苦的语气对他说道:「真是谢谢你了。不过要活捉石大奶恐怕不容易,我还是等你杀了她之后奸尸好了,也省得那么麻烦!」
他轻叹了口气,招手叫来四个保镖走近身边,指着孙威道:「这位客人的钱包被一个女贼偷走了,你们现在到二楼的女厕里去等那个女贼,如果她从窗口进来,你们出其不意的抓住她,然后交给这位客人亲自去搜身……」
四个保镖齐声答应。孙德富又道:「不过要是那女贼反抗,你们就给我当场杀了她!不要有丝毫犹豫!」四个保镖再次答应了,然后动作迅速的转身离去,孙威心有不甘,苦笑了一声,也跟着保安走了。
看着孙威远去的背影,他觉得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这小子跟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心狠手辣,足智多谋,绝对是个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唯独有一点就是太过偏执了,十二年前孙威就因此而遭遇大难,如今,孙威再一次陷入了偏执之中,对石冰兰病态的痴迷令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所在,这样下去他迟早要再遭劫难的。所以,他要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为孙威除掉石冰兰这个祸患之源。
历史给人的唯一教训,就是人们从未在历史中吸取过任何教训。当年,汤姆森夫人曾强力反对他参与贩毒,但他不听劝,他自大的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他逼走了汤姆森夫人和儿子孙东,害死了他一家三口,连他自己也险些送命,数年来他努力地想要忘记这出人间悲喜剧,但他就是忘不掉,就如瞿卫红之死一样,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一切都始于1992年,那一年年中他接手了那家被汤姆森夫人看上的省制药三厂,随后很快美国卡特彼勒公司就正式签署了联合入股协议,那一年年底,省制药三厂改制重组完毕,成为省内首家股份制国有企业,并更名为省制药集团制药三厂,仍保留省制药三厂为第二名称。
重组后的省制药三厂注册资本为三千万,其中原省制药三厂持股1050万,持股比例35%;美国卡特彼勒公司持股900万,持股比例30%.其他股东包括兴华贸易有限公司,持股450万,持股比例15%;f市国有资产管理局,持股600万,持股比例20%.从表面上来看,这个「重获新生」的省制药三厂仍由国家资本绝对控股,而且董事会中也完整保留了原来的领导班子,但实际上此时的省制药三厂距离完全私有化已经不远了,这其中的玄机就在于参与了此次改制重组的两个新股东,汤姆森夫人治下的美国卡特彼勒公司不必说,但f市兴华贸易有限公司可就值得大书特书了,因为这家贸易公司完全是属于他的私产。
当然了,这家贸易公司在明面上与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它的法定代表人及大股东是赵志,一个与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暴发户,但问题在于,这个暴发户是怎么一夜致富的呢?答案还是他孙德富,赵志买下这家贸易公司用的钱是他给的,而他的钱则是在省制药三厂改制重组期间通过走私西药,强制工人下岗,变卖国有资产等手段所谋得的巨额资产,短短半年间他疯狂敛财近二百万。
不像这世上的很多庸人,当年的他并没有为此沾沾自喜,也没有用这些钱享乐纵欲,而是十分明智的把人生的第一捅金用在了该用的地方上。他自学炒股,投入十万,拿回六十万,净赚五十万;他购置房产,一套给妻子女儿改善居住条件,一套对外出租坐等升值,最后一套用于他和汤姆森夫人幽会;他拉拢关系,给上级送钱,给平级送大保健,给下级打鸡血,没几个月就成了人人见了都笑开颜的知心老友。
但所有这些都抵不过他在孙家村的所作所为重要。改革开放第二春后的中国干什么做赚钱,翻一翻刑法典就知道答案了,具体到当年的他来说,那就是走私,高收益带来了高风险,化解风险最根本的办法就是用自己人,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他的父母走得早,堂弟孙迪傅又抢走了他的未婚妻,他不愿与过多来往,所以就只能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父亲的老家孙家村了。
孙家村的历史十分久远,村子是在明末时期聚集的,村子里人数最少,地位却最高的是孙氏;人数相当,地位却较低的叶姓、毛姓、王姓等。在这些人之中,为首的孙氏是抗清名将孙承宗的后人,也是当时的首领,而其余诸姓人家则是随孙氏逃难到此地的仆从和孙承宗帐下死里逃生的残兵败将。
清廷十分敬佩孙承宗的高尚气节,每次科举殿试,都必定给孙氏一族一个名额,每任县令到任,都必须先祭拜孙承宗,孙氏一族也十分争气,不仅世代簪缨,而且名臣将星为数不少,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另一方面,虽然起初孙氏的族人并不多,但是他们大多负责村子的教化和管理工作,而其余诸姓人家则主要负责村子的农耕工作,加上孙氏本来就是主人家,所以其余诸姓人家对孙氏俯首听命渐渐成了一种本能,更加之皇权不下县,县下是宗族的传统,孙氏自然就成了村子实际的土皇帝。
既然是这个村子实际上的土皇帝,那么自然孙氏会为村子订立种种规矩,设立种种刑罚。所谓规矩,也往往是以最基本的道德为前提制定的,所惩罚的无非就是偷盗、淫邪、凶恶、懒惰、不孝、忤逆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