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道:“红——”
“难听死了!”小妖怪气得差点把糖人甩出去。
茨木也觉得叫不出口,挠了挠头道:“吾先带你去找个住处,吾坐下来安静地想,一定能想出一个好听的叫……名字。”他重复道:“名字。”
他们找了一颗枝繁叶茂,根条粗壮的树坐下来,茨木本意是在客栈歇脚,小妖怪嫌弃那里的床太小,不如荒天野地随意打滚。但他真的睡下,也只是缩成一团靠在茨木身上,动都不动,更不会去打滚。
茨木抱着脑袋想了半天,自从听到了兰兰这个名字,他的脑子里就环绕着红橙黄绿青蓝紫,他想学着酒吞剽窃一下城的名字,可是这座城叫黑城,山叫黑山,连河都叫黑河,小妖怪又不黑,叫他小黑他肯定不愿意。
他头疼道:“那你总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来的吧?”
只要是没有名字的妖怪,一般都是不死不活的事物化成的。不死,便是在这天地间存在着的;不活,便是没有意识,只是单纯的存在着。比如树妖,伞妖,水妖,不死的时间够长,有了充沛的灵力,便能够活过来。这种妖怪一般成不了气候,因为要依着本体,本体死了,他便死了,若是他死了,本体还在,那就不叫死,叫没有活着,因为总有一天能再修出灵来。茨木则认为他死了就是死了,即便能再修出灵,那也是另一只妖怪了,无论如何,前面的那一只就是死了。
小妖怪一脸困倦,懒散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便现了原型给你看吧。”
树下便躺着一柄钢叉,通体凌冽光滑,柄是黑的,叉尖是铁色,泛着冷光,叉巴包边和叉尖一色,里面却泛着红。茨木不擅长冷兵器,不知道细分种类,只知道这是一把叉,漂亮的三股叉。
茨木捏着叉身反复观摩,心下诧异,自古能化出灵的兵器很少,因为他们大多用来杀生,身上缠着刻骨的煞气,总能压着本体的灵识,又常常为他人所用,被主人压着一头,聚出的气先服务于主人,一直这样不死不活到分崩离析。
这叉虽然是好叉,年代却不久,就算是大阴年也不可能就这么化出一只五感俱全的妖怪来。他一时晃神,随手引出妖力查探,觉出一丝熟悉,正欲思考,那只叉又成了一只小妖怪,小家伙推开他,气呼呼地喊道:“热死了!麻死了!难受死了!”
小妖怪在自己的身上乱挠,一脸愤恨地看着他。
茨木知道是自己失手,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是一只三股叉,所以叫叉妖。”
“我不喜欢叉腰,走路累。”小叉妖说道。
“不是这个叉腰,是——”茨木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解释,看他的小脸白白的,便说道:“不如叫白叉。”
“不喜欢,听起来就不吓人,我要说出去别人都害怕的那种。”
“邪叉。”
“不要,我干什么要斜着站。”
“虎魄无双旋风叉。”
“……”小妖怪眨着眼睛,“破……破什么……?”
“算了,这个不行。”茨木摆手,这个名字是他为了夸酒吞补习的风尘文字里面的,那本书里四个草莽结成一伙行侠仗义,手里的家伙分别是刀叉棍棒,斩鬼刀,虎魄叉,无双棍,旋风棒,茨木择了不怎么好听的斩鬼,剩下的拼到一起捏出一个名字。挺好听,挺吓人,只是不适合做名字。
茨木无意识地揉一揉他的头,说道:“夜已经深了,吾明天再给你想一个名字。”
因大树遮挡,如水的月色只能从叶缝中泄出,一丝一缕地在树下流淌,细小如涓流般游动,游在草上,草便如水中的银鱼一般晃动,游在树根上,树根便如墙上的白玉一般发光,溪流在枝叶覆不到的地方汇聚成莹白的海洋,在漫过的地方留下一层温柔的白雪。
这夜色真美。茨木叹道。
他以往只觉得月光太亮不好,夜晚就必须是黑的,白天才能亮起来。月亮太大,不好睡觉,便会折损妖力。赏月喝酒,不好睡觉,便会耽误事情。酒吞曾问他月亮和酒哪个好,茨木老实地说都不好,接着便开始劝告挚友不要太过沉迷于这些无用的东西,要心系大江山,要重振雄风,要居安思危。酒吞听到一半便赶他走,气得连酒都不给他喝。
白发妖怪披着月光,心想,如果此时酒吞在他身边,他一定要告诉挚友,月光也好,酒也好,只要是和他在一起的,都好。
他想到了便赶紧记在纸上,免得回去忘记。身旁的小妖怪不满意他乱动,扭着身体哼唧几声。他心念一动,便想到夜叉二字。茨木觉得夜叉这个名字他一定会满意,因为这名字又吓人又好听。
夜叉,夜叉。夜晚多叫人害怕,反正茨木是很害怕的,一到夜晚,他不用赶路,躺在地上,想酒吞想得心里发空,蜷成一团也没有用。他老是梦见大江山,梦里他跟酒吞说了这遥远的旅行,又说了几百遍吾想念你,酒吞只是喝酒,听完只说这酒给你留着,似乎脸上也有笑,却总是在他要伸手抱他的时候醒来。醒过来的时候他想想这场梦,心里满了一些,却是蜂蜜混着黄连,磨得他七上八下的。
来日茨木告诉他昨夜想好的名字,小妖怪很满意,也很高兴。
“爷叉,配得上本大爷!”他单手叉腰,哈哈大笑道,“本大爷顶天立地,无所畏惧!”
茨木抿唇,“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吗?”
“不知道。”夜叉大言不惭地摇头,“但总有一天我会知道,我自由自在,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像这些笨蛋人类,离了家就不能活,只绕这一座城转。”
茨木严肃道:“你能撑起多大的天地,才能有多大的自由。你哪里都去,不叫自由,叫漂泊。”
夜叉听不懂,但大妖怪的威压太强,压得他低下了头,压得他只敢乖乖地说:“我知道了。”
茨木放缓语气,又对他说:“你不必这么敌视这些人,妖怪和人其实是一样的,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你怎么想,他便是什么样。”
有了名字的小妖怪随着茨木穿过这座城市,翻过两座山头,在山顶上他有些惴惴不安,总想往后看,再往前走时,他问茨木:“你还要往前走吗?”
茨木点点头:“这块地走到尽头,吾便往北走。”
夜叉又回头看看,有些两难的样子。于是茨木替他做出决定:“趁你现在还认得路,快回去吧。”
本来小妖怪还有些犹豫,听了他这话眼一横,仰脸道:“我乐意不回去,关你什么事?那地方已经呆腻了,我正好四处走走。”
茨木道:“吾便不会停下来等你,你丢了就是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