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意并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腕骨上传来的痛意,令他紧紧地抿起了唇。见庚泽捏着裴意的手腕不肯放,益算星君上前用剑柄将庚泽的手击落,冷声道:“本君奉劝庚泽神君,待人处事不要锋芒太露。”
门外这一番响动还是惊醒了庚泽不欲惊醒的人,只听青纱帐内传来又低又轻柔的声音:“谁在外面?”
这声音虚弱又温柔,裴意趁着庚泽被益算星君拦住,霎时间便冲了进去。层层叠叠的青纱帐掩盖住了榻上人的身影,但是淳于献从纱帐里向外望去,却看到了一个少年人的身形,她心中慌乱,问道:“你是谁?庚泽在何处?”
裴意有些喘不过气,眼底迅速湿润了起来。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揭开了面前的纱帐。榻上的女子撑着床檐半靠着,挽着松松的发髻,身上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衫,惊慌地看着他。
淳于献莫名觉得面前的少年眼熟,她这几日,不肯同庚泽多说话,只盼着自己尽早一命呜呼。她心中怕极了那日裴瑍口中的自己,每日都在害怕。但是见到眼前的少年,她就像瞬间遗忘了恐惧一般,呆呆地靠在床檐上看他。
庚泽神君解开益算星君的制挡后冲进来,就见到淳于献望着裴意,而裴意僵硬地站在那里,手中还紧紧捏着纱帐。
庚泽怒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他激越的声音,裴意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眼底积蓄的湿意一瞬间尽数滑落。庚泽见他满面泪痕,一时失语,却只见少年直挺挺地跪在榻前,握住了淳于献的手。
手心的暖意令淳于献有些不知所措,她轻轻地拭去裴意面上的泪水,语气中带有安慰的意味:“不要哭……”
益算星君站在庚泽身后,微微叹气:“阿意,还不叫母亲?”
偏偏裴意双唇抿得紧紧的,眼中的泪水不停地涌出来,却半个字也没有吐出。
不是没有了吗?庚泽说,那个孩子明明没有保住,淳于献回握手中的温暖,哽咽道:“……阿意?”
裴意失声痛哭,将脸埋在她手心,颤声道:“母亲。”
一旁的庚泽怔忡了半晌,望向益算星君,却只见益算星君蹙着眉看着裴意。
淳于献想要出声哄他,却觉得有疼痛从胸腔传了出去,四肢百骸都跟着痛。这疼痛令她骤然清醒,那日裴瑍的话语又重现在耳边:“你为了一己私心,用十二个孩子换自己孩子的性命。”
她忽然松开裴意的手,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走!快走!我的孩子早就死了!”
淳于献的反应令当场的人猝不及防,庚泽看着状若癫狂的她,道:“献娘?”
她喊过这一声之后,骤然平静了下来。益算星君看着她此刻的眼神,忽然想起那日在殿中,那位心意坚定的神尊也是如此的眼神。
裴意还想靠近她:“母亲,我是裴意,天君救了我,我活得好好的。”
淳于献却冷冷地望着他:“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我的孩子早就死了,我不想看到你,你快走。”
益算星君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仿佛与她心意相通,他将满目疑虑的裴意拉起来,道:“今日打扰神尊了,我们这就告辞。”
裴意不肯走,依旧回头望着淳于献,却没有在她面上看出丝毫不舍。
回天界的一路上,裴意都一言未发。
益算星君知晓他心中难受,可是裴瑍交代的事情,只完成了一半。他轻柔地拍了拍裴意的头,温声道:“阿意,庚泽神君抹去了你母亲的记忆,你确实是她的孩子。”
他抬头望着益算星君,涩然道:“我知道……我一见她,便不由自主地想亲近她。”
益算星君无言,半晌后才问他:“阿意,若我现在告诉你,有办法能救你母亲呢?”
裴意猛地握住他的手:“什么办法?”
益算星君神情复杂:“你母亲神魂完好,不过是那副躯体不便罢了,若是能找到一副能容纳得了她的神魂的躯体来替代……”
裴意打断了他,目中满是失望:“是帝君让你试探我?”
“阿意……”
裴意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惨淡一笑:“师父,我是你教导长大的,你居然不相信我?以为我也会做出那种事?”
益算星君早知这句话问出来,总有一番不愉,他叹道:“阿意,那是你母亲。”
裴意道:“师父和帝君都怕我会重蹈我母亲的覆辙?那师父可以放心了,偏偏我自小最将师父的话放在心上,师父教导的仁善我从未敢忘记过,我不会用无辜之人来换我母亲的生机。”
看他身形微微颤抖,益算星君无法解释。他本不想答应裴瑍,但裴瑍总要确认裴意是否值得培养,是否能肩负得起责任。这个带裴意去见淳于献的人,只能是他。然而无论裴意的选择是什么,都难免要对他失望。
裴意哽咽道:“既已回了天界,师父便回天同宫休养吧。师父身体不好,莫要让我担心了。”
不待益算星君回答,他便匆匆离去。所幸看到裴意是朝着钟山的方向走了,益算星君站了许久,直到看不见裴意的身影,才回了天同宫。
一直到夜色漆黑,在外游荡的裴意才回到了钟山的神殿内。
裴瑍正在院中的松树下等他,见他回了钟山,那他的选择也不言而喻了。
见到裴瑍,裴意行了一礼,道:“帝君不必担心,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