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瑍叹道:“阿意,是我逼着你师父去的。”
他面色未动,只是拱手道:“我累了,先告辞了。”
裴瑍并未拦他,只是道:“不要告诉谢溦这件事,他便是从前被你母亲杀了的那第十三个人。”
裴意整个人都僵住了,想起自己以前对谢溦的冷嘲热讽,都被谢溦一笑置之。一片雪花落在他额心,冰得他重重地一颤。
说完了该说的话,裴瑍便回房了。而裴意站在钟山这冰天雪地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裴意和益算星君走后,庚泽被淳于献冰冷的面容一刺,转过头不敢看着她:“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淳于献低声道:“我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那为什么如此笃定地说裴意不是自己的孩子?
还未待庚泽问出声,淳于献便道:“阿意的确是我们的孩子。”
听她承认,再想起这几日两人之间仿若冷战一般的气氛,庚泽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不敢再问,却只听淳于献问道:“夫君,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人。”
庚泽坐在她榻边,想起旧日在峄城遇到她,答道:“是温柔又善良的人。”
淳于献问道:“什么温柔善良的人,会忍心杀害十三人的性命?”
庚泽道:“你不过是……太喜欢孩子了。”
淳于献没有说话,不知信还是不信,良久她才道:“夫君,我饿了。”
午后他为淳于献做的饭在与益算星君争执时打翻了,现在已经过去了许久,她自然是饿了。庚泽替她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我去给你做饭。”
淳于献微微一笑,道:“我想吃鸡蛋羹,还想吃虾。”
见她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庚泽心中一喜,以为是见到裴意还活着,激得她有了生的欲望。于是庚泽跌跌撞撞地站起来,道:“我去给你做虾仁蒸蛋,很快就回来。”
淳于献笑道:“好。”
在庚泽放下青纱帐,一脚踏出门时,淳于献忽然叫住了他:“夫君,谢谢你。”
庚泽掩上门:“我很快就回来。”
子时,天空中月光正盛,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散发着微光。
裴瑍忽然听到庚泽在人界召请他,他见谢溦正在熟睡,轻手轻脚穿好衣衫,叫上了裴意前去人界察看。
坐在榻上的庚泽披头散发,怀中抱着一副已然有些僵硬的身躯,说出的话几不可闻。
月光穿过窗棂,照亮了他怀中青衣女子惨白的脸,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头颅枕在庚泽胳膊上微微后仰,露出颈间的淤青。
裴瑍蹙起眉,见到地上打翻了的一碗蛋羹,里面混着几颗虾仁,冷却后已经闻不到丝毫香气。望着身后的满面泪痕的裴意,裴瑍不禁轻叹一声,退出了门外。
第四十四章
大约无论生前是风光无限还是穷困潦倒,是善是恶,是神仙还是凡人,死后也不过是一缕轻烟,一抔尘土罢了。
天色晦暗,庚泽在天亮前将淳于献那副泥土做的躯体又烧成尘土,敛进了一个青色的瓷瓶里。庚泽抱着那瓷瓶,木然对裴瑍道:“她生前做那人见人赶的旱神的时候,从未受过供奉……死后总该有人替她燃上几年香火。”
人已经没了,庚泽做什么裴瑍都不会阻止,只是看着庚泽眼中仿佛完全看不到裴意,忍不住喟叹一声。裴意才刚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淳于献便用一根细软的腰带硬生生将自己勒死在了青纱帐下。
眼下裴意仿若还未回过神一般,只是默默地随着庚泽收敛母亲的尸骨。
淳于献倒是真爱这孩子。
裴瑍对裴意道:“若是没有什么话讲,便随我回钟山吧。”
裴意茫茫然抬头看他,双唇微颤,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庚泽看着他那同淳于献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哽咽着想唤他的名字,却只是道:“……你要随帝君好好修炼。”他和淳于献都知道自己不配。
庚泽抱着那青色瓷瓶,对着裴瑍深深一拜,便离去了,只留身后的少年看着他愈来愈远的孤寂身影,悄然红了眼眶。
纵使想要安慰他,裴瑍却有心无力,便把他送回了天同宫,由着他同自己最亲的人诉苦。
再回到钟山,天光已然大亮。谢溦早就起来了,正在整理书架,见他回来便奇道:“你们大清早的去哪里了?整个大殿就只剩我一人。”
裴瑍上前揽住他的腰,道:“益算星君有些不舒服,我送裴意回去,顺便看看他。”
谢溦一惊:“很严重吗?我才到天同宫时,便觉得他同其余几位星君不太一样,仿佛是丧失了修为,看着很是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