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井抬起头,用上目线看对方的脸。两个人相对沉默。
樱井眨了眨眼,尽量轻松地开口:“我们明天一起去见大野桑好不好?”
松本润一怔。
樱井握住他的手,放到唇边轻吻:“有你的同意的话,我可以作为关系者在场。让我帮帮忙好不好?”
松本润张张嘴,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
“三年前飞机失事的事,我今天问了一些认识的关系者,稍微了解了一些。”樱井语气温柔:“你可以跟我讲讲你遇到了什么吗?”
樱井感到松本的膝上一抖。
樱井屏住呼吸,抬起身扶住松本的肩,看他低垂长睫下动摇的眼神。
“我想知道你遭遇过什么。那些是我错过的,请你给我一个补回来的机会。”
松本握紧了杯柄,指尖泛白。
“……其实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吧。”
松本开了口。
“我们在机场分手后,我在大厅睡了一晚,一直到第二天。”
樱井沉下了眼。
“第二天早上是被震醒的,我以为是地震,之后才发现是空难。机场信号系统出了问题,一架飞机落在了停机坪外的工业废地上。”
“机场急救队人手不足,我出示了医师证明,他们就让我加入了。机场医院离得不远,我想应该只要赶上黄金时间就好了。但不知道为什么……”
松本的声音颤抖起来。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日大雨滂沱的事故现场,飞机着落后的满地焦土,机器和人体的残骸飞溅一地。他从废墟下拖出一个目测是腹腔和肢干重伤的伤者,那人的小腿已经被及膝切断。
鲜血染红松本的衣裤,又被大雨冲刷一地。
松本大吼着将病人安排在一边的空地上,担架数目已经不足,没有足够的急救车和急救物资,废地的出口被冲垮,伤者只能被暂时安置在机场的接驳车上等待清路后医院的急救车来救援。
但那辆他们口中的急救车始终没有出现。
松本用光最后一块纱布,干脆撕自己的衣服来给大出血的患者包扎。消毒药品已经殆尽,他只能让人从机场搬尽量多的酒精过来。在场的急救队成员几乎用光了自己身上的衣料,但还是无法阻止失血过多的伤者一个一个冰冷了体温。
他们都知道黄金时间已经过了,但还是无法停下来。
重大事故中的一半死亡发生在一个小时以内,三成在2到4小时之间。他们在120分钟里经历了紧张,愤怒,和绝望。
雨声掩盖了人们的呻吟和哀嚎,还有急救队护士绝望的哭声。
松本的脑子里的时钟滴答不停。心脏停跳后还有4分钟的抢救时间,运气好的话就算是10分钟以上也有百分之一的生还可能。他一刻不停地做心肺复苏,这一个10分钟过去,还有下一个。
松本润把每一秒都计算精准。每一秒都可能是一个人的最后一秒,也可能是另一个人的最后一面。
急救队的医生在雨中对他大吼,停下来吧,已经没救了。
松本回身一拳将人挥倒在地,继续帮伤者做心肺复苏。
他需要的是坚持到底的伙伴,而不是临阵放弃的懦夫。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就能和他再多挺过几个一秒,就能多救一条人命,就能在回身时得到一个有力的拥抱,他会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他们只需要再坚持下去。
可惜那个人已经决意与他分别。
等到急救车终于赶来时,松本已经全身虚脱地跌坐在地上。
熟悉的红灯让他觉得刺眼又温暖,警鸣声像是一个安全的信号,尽管那通常意味着危险。
旁边的护士帮他披上雨衣,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松本医生,已经结束了,回去吧。”
已经结束了。
松本润想,已经结束了,真好。
12个小时以前,他刚刚结束一段关系。而在这2个小时之内,他手上的生命也是那样结束得猝不及防。
他站起身,膝盖禁不住颤抖。雨水打在眼前,顺着他的睫毛汇成欲遮的流。
松本润向前走出一步,天宽地广,而他两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