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个回声都没有。
连一丝虫鸣都没有。
宫明观半醉半醒地拍了拍墓碑,声音低沉失落,“子规你知不知道……那些酒,都难喝得很……喝多了,腹里绞着疼得厉害……”
如霜的月光洒下,他的面色竟是纸一般的煞白,薄唇痛苦地颤抖着,大滴的冷汗从鬓角滴落下来。
宫明观却恍若不知,只是半眯着眼,恍惚地用手指仔细地一遍遍摩挲着碑上的字迹。
而那双手,早已枯瘦如柴,只余一层薄薄的皮肤憔悴无力地贴在骨架上,瞧着好不可怜。
这绝不是一双能拿得起剑的手。
三年了。
自子规死后,宫明观再也没拿起过剑。
子规,子规。
他的子规,永远不会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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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元八年冬夜,大雪。天网楼主宫子规亲自刺杀龙头殿龙坤,中伏。
当是时,龙坤邪术大成,一柄虎头阔刀威震江湖。天网楼四十八杀手被困绝境,唯宫子规面不改色,悍然血战。
至深夜,风紧月升,积雪尽数溅血染赤,灼然胜花。宫子规三十六寒刃尽数出匣,如霜如电,如水如星,终斩龙坤于刃下,自身亦力竭血尽而亡。
此一役,天网楼四十八杀手与龙头殿五百弟子同归于尽,无一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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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痛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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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明观记得清楚,那天是个难得晴朗的冬日。下午的金阳从雕花的窗棂斜射进来,外头横斜的枯枝影子落在地上,随风悠悠地摇。
子规一身黑衣,长发高束,站在他身后,清俊秀美的脸上是罕见的凝重。
他蹙眉思索了几息,沉静地开口道,“……尊主,若龙头殿设计埋伏,我们的人这样毫无退路地攻进去,折损会有些大。”
而那时候呢,宫明观正在天网楼的御座前来回踱步。低着头,阴着脸,脑子里想的都是江湖上的血雨腥风、霸业宏图,是一片广袤宏伟的天地。
他根本没有去看站在他身后的子规,只是道:“折损大些又如何?龙坤之于本座,你也清楚,怎么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他只是一心要夺仇敌性命。
“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哪怕有埋伏也值得一赌。”
……他只是沉迷权势欲成大业。
“若能除去龙头殿……本座不惜一切代价。”
……他只是没真正想过,那句“一切”究竟能包含多少东西,而自己又是否真能承受得起。
至少,他从来没把子规放进去想想。
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把子规当什么“代价”给抵出去赌,他以为他的子规就该永远陪着他的。
那时听了他这句话,子规便露出了然的神色,道:“既然如此,子规可以。请尊主放心。”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不惜一切代价”的前提下,可以杀死龙坤。
其实……只要多思量一下就是很明白的事情了。
天网楼所能付出的最大代价,同时也是任务得以成功的最高保证,除了宫子规本人还有哪个?
他却没有多想,只是赞道:“很好。事不宜迟,你下去准备吧。本座也不久留,今晚便回去了,等你消息。”
子规冲他躬身一礼,道:“是。尊主,子规走了。”
他随口“嗯”了一声,将手一挥,仍是没有正眼看看那人。
他应该最后再好好看一眼的。
这是最后一眼了。
子规转身往外走。
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停,道,“尊主,子规在院内还埋了两坛竹酿酒,在西南角那颗竹子下面。尊主可以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