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明观那时正心烦得厉害,被子规这句不正经的话搞的又好气又好笑,一拂袖,“你还走不走了?”
子规笑出声来:“是是,这回真走了。”
那其实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
外头的阳光难得灿烂,像撒了层淡淡的金箔。
子规摇头轻笑着,迈出了门。
再也没有驻足,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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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报是在天光破晓的时候送来的。
从天网楼一路疾驰而来的汉子大汗淋漓,满面尘土,跪在他面前痛声道:“尊主,龙头殿里设了局,我们的人……四十八个,都陷进去了!”
到底是没赌赢。
宫明观长叹一声,闭眼沉重地摇了摇头。到了这地步,进去的人是救不出来的,只能弃了。
他却没想到,那个来报信的汉子抬头,露出了极为哀痛灰败的表情,嗫嚅着似乎还想求什么。
那时宫明观心里就觉得不太对。
天网楼的杀手,没一个贪生怕死的,更不会为什么兄弟同袍的情谊而违逆上意、感情用事。子规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这点觉悟该是有的。
是出了什么差错?
连子规也解决不了,要来通报于他?
他无意识地捏了一下手指,强压下忽然蔓延起来的不安,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尊主……”
那人咬紧牙关,忽然重重地叩首道,“主人……主人他也在里面!”
这一刻,宫明观瞳孔骤然紧缩。
他倏地站起来,脸上的血色刷地褪尽了。剧烈的动作带翻了桌案,笔墨纸砚噼里啪啦地滚了一地,墨汁溅上了衣摆。
什么?
这人说什么?
谁……在里面?
谁?子规么?在哪里?龙头殿?
……他怎么亲自去了!?他怎么能就带那么点儿人就去了!!他怎么能——
宫明观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
后来的事,宫明观其实记得不怎么清楚了。总之,他仪态全失,疯了似的带人赶到的时候已经迟了。
惨烈的战斗已经结束。
砸毁大门,闯进殿内。
第一眼,他便望见了子规。
与一路上那些横七竖八地歪倒着,肢体残破、血肉模糊的狰狞尸体不同,宫子规独一人靠坐在龙头殿主的宝座前,静静垂着头,好像只是睡着了。
殷红的积雪覆盖了他半身。
他身上创伤纵横,面色却恬淡安然,依旧是那么干干净净,完全不像个杀手。
他受了二十来道重伤,道道凶险,却无一致命,是最后流尽了血从容赴死,尽显天网楼主风骨。
宫明观却只是浑浑噩噩地想,子规最后是该有多疼,多冷呐……他一个人,疲惫而虚弱,怎么也止不住伤口的血,也没有力气走出这个地方,只能在血腥的风雪和满地的尸体间,一点点感受着死亡的逼近……
在生命流逝干净的最后那段时间,他可有想起过他的尊主?
那个最后也没正眼瞧他的,随口将他抵出去当代价的,他的尊主。
他可有……期盼过尊主能来救他?
他是不是在死前的最后一秒,仍旧坚信着尊主会来救他?
亦或是,从一开始踏入这个死地,他便已把自己当作了尊主的弃子,直到最后也是心如死灰地断了气息?
宫明观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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