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煜哀愁地拧着眉,叹着气:“又是一年,不知娥皇在泉下可安好,唉,我等生者倒还不如追随她而去,也免了在这世上任恶人辱亵!”
李仲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枯瘦的男人,内心不由厌恶感四起:你想死倒是去死啊!只会嘴上说说,十足懦夫!
李煜哀叹了好一会,忽然看向李仲兰,死灰般地目光中迸发出几星希望之光,请求道:“兰公子,今日我想见见娥皇,烦请再为我施一次法如何?”
李仲兰点头,双手抱拳,说道:“不敢,仲兰这就施法为陛下解忧。”
说罢,他拿出四张黄色纸符,将手指咬破,以指尖蘸血在符上画下一串符号,而后将纸符自空中一抛,那符竟悬在空中,围成一圈缓缓转动起来。
随后,李仲兰又手持令牌,喝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奈何桥连,黄泉通境。故人现身,为我相迎。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令牌周身散发出红光,那四张纸符则越转越快,让人眼花缭乱,最后突然变成无数细碎的齑粉,与此同时,一道白烟自齑粉中冒出,一个端庄典雅的身影显露出来。
李煜身形发颤,他张大了嘴,喉咙间发出了哽咽的声音:“娥皇……娥皇……”
“娥皇”虽有笑意,却又双眉颦蹙,她来到李煜面前,施施然行完礼,叹道:“陛下,您怎得如此憔悴?”
李煜早已迫不及待抓住“大周后”的柔荑,涕泪四下:“娥皇,孤对不起你,国亡了!孤已是亡国奴,亡国奴了!”
最后一句,已接近哀嚎,却又不敢放开声音,只能从鼻腔中发出沉重的呜咽,李煜的脸埋进了“大周后”的胸口,而“大周后”一边流泪,一边用手轻轻抚摸夫君后背,安慰道:“陛下切莫伤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仲兰冷眼旁观了一会,便知趣地走出屋去,顺带将房门给关上了。
刚一出门,便见隔壁墙角有一个娇俏的人影晃过,李仲兰无奈一笑,走了几步,低声说道:“夫人,外头湿寒,小心着凉。”
那人低头含胸慢慢走出来,果然是小周后周嘉敏。
小周后没有束发,面容缟素,反倒比平日里多了一份清纯可爱,她一身灰衣,看来是早就打了守望的心思。
她无精打采地寻了一处石阶,用手将积雪拨开,也不顾地上水渍,就这么坐下,李仲兰跟着也坐下来,她沉默片刻,问道:“还要多久?”
李仲兰回:“还需一盏茶的工夫。”
小周后微微撅着冻紫的嘴唇,忽然又自责道:“我知自己不对,她是我的姐姐,也是我郎君的妻子,相见一回再正常不过,再说也很久未见了。”
她叹息着:“姐姐为人识大体,贤惠得很,郎君后宫上下事务,都能打点得妥妥帖帖,从未让郎君费心,倒是我,贪图享乐,害郎君亡了国,和姐姐相比,我不仅不贤良淑德,更像是罪人了!”
随后,她却咬着牙,皱眉道:“可我还是不甘,晚间郎君就说要一个人呆着,也不许我靠近,可我也是他的妻,他怎得不顾及我的感受!”
李煜的伉俪情深并未打动李仲兰,反让他不屑地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真舍不得,为何当初要如此伤害大周后,如今倒觉珍贵,简直是惺惺作态。
李仲兰七岁入宫,正值大周后缠绵病榻之时,尽管他少不更事,也听了一些闲言碎语,说是堂堂一国之后因亲妹妹跟皇帝私通,形同一个妒妇,整日在后宫谩骂连天,结果一口气憋在胸中,积郁成疾,眼看即将油尽灯枯。
然而,当他真正见了大周后,才发觉那些传闻对对方是深深的辱没,却又在她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她只需微微一笑,便可揽尽世间繁华,洒落一片宁谧安详。
大周后极温柔,听她说话宛如和风吹皱一泓春湖,吹得心底酥酥的,暖暖的,特别舒服。还是黄毛小儿的李仲兰在这个典雅的皇后面前觉得轻松不少,但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陪坐着,吃着皇后赐的核桃酥。
但闻一声:“兰儿,本宫这样叫你可好?”他一怔,忙抬头看去,正对上皇后温和的目光,后者苍白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股怜悯之色。
这样的神情,自李仲兰进宫后就没在其他人脸面上见过,更别提“兰儿”的称呼了,一刹间,仲兰遥想起宫外的爹娘,那一日他被宫人接走,爹娘站在桂花树下,一边抹泪,一边拼命给他塞上沉甸甸的吃食,爹说:“兰儿此去可成大事。”娘却说:“只要兰儿过得好,比什么都强!”
呵,兰儿,兰儿,除了爹娘,只有大周后这样叫他,后来变成了赵庭阶,每次只要有人这么喊他,他整颗心都会沉沉地陷进温柔乡中,不知所以,直到赵庭阶在他心窝上狠狠捅了一刀,才让他咬牙切齿地清醒过来,方觉自身被关爱的岁月竟是如此短暂,人间温暖恍如镜花水月,可遇不可求啊!
这么想着,仲兰眼眶中不禁噙出泪光,鼻头也红了,整张脸卸去了往日的慵懒骄傲,愈发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小周后惊讶地看着他,忽然在他耳侧悠悠道:“幸好你不是女子。”
仲兰一惊,发现小周后的眼神中流露出三分感激,三分妒忌,剩下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
仲兰有些尴尬,索然无味地安慰道:“夫人多虑,老爷不是那种人。”
是啊,好歹也是个皇帝,身份尊贵,怎会饥不择食到去染指一介草民,还是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男性,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
可是,庭阶不也是随便找了,还生了两个不知娘亲身份的庶子,李仲兰的心沉下来,看来,女人的猜疑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自然是这个道理,否则大周后在世时,也不会迅速察觉自己妹妹与丈夫的私情,但古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皇帝更是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作为姐姐,不该显得小肚鸡肠,倒不如成人之美,劝李煜纳了妹妹为妃便是。
孰知李煜一听到皇后的纳妃提议,一反文人斯文相,居然脸红脖子粗起来,力证自己对皇后真情可鉴,绝无二心,同时责怪皇后思虑过度,失了夫妻之间的信任。
大周后一边怀疑,一边也觉自己过于小女儿心思,只得对皇帝加倍温柔加倍体贴,但皇帝却生了怒气,来看她的时间渐渐稀少起来。
一日晚间,大周后召仲兰入慈宁宫,原来周后听说皇帝最近心烦气躁,今个便拖着病体亲自做了莲子粥,想让皇帝败败火,谁知好不容易做好后,皇帝却说公务繁忙,不来了,于是就让仲兰拣了个便宜。
李仲兰看着皇后憔悴的面容,心里不是滋味,毕竟年轻气盛,想将傍晚时分的所见所闻告诉皇后。
那会儿,他在假山后捉蜻蜓,忽然听见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传来,忙探下身子细看,发现十五岁的周嘉敏雀跃着奔向了她的皇帝姐夫,桃心的脸蛋淌着汗,似桃花盛开,李煜则喜笑颜开地抱住她,又在空中打了个转,才把她放下,笑骂道:“跑那么急,有人看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