颓圮重整,百废待兴。死者已矣,生者如斯。
香和斋的铺面在断壁残桓里又开起来了。如今也卖不得什么精致之物,只是寻常的胡饼,诸色菜饼,并着原先一些说菓子也是,说干粮也是的杂食。因着有一份好手艺,生意倒也很过得去,且有了些日渐兴旺的苗头。
世事难料,梁家遭人寻仇,临海郡的宅子被大火夷为平地。想活的死于非命,闭目待死的,反倒活了下来。
宋祈年自流水寺里上了香出来,远远望着忙碌的许老丈和香和斋门前长队,却难有喜色。他那日被一老丐所救,与一众难民在吴州近旁的山里躲了年余,后见局势安稳,便一同返家。有幸存的老人,看着那气象一新的府衙,都说安稳日子又回了来。
天下易主,新政之中,便有一条大赦奴隶的敕令。大难不死,主人亡故,他也脱了奴籍,又平白得了一个存身的铺面。原都是喜事,他面上却始终没什么喜色。
天色向晚,恭敬地送走了许老丈。他闩了门,一个人走到饼堂之中,细细做了一炉五谷酥出来。如今物资短缺,只用最小的炉膛来烤,出炉的三块点心,使个缺了角的碟子盛了,放在饼堂的面案上。
熄了火烛,掩了门。宋祈年在门外坐下,就着一条细缝向内里张望。如此自落更守至三更,饼堂中仍旧无声无息。回头一望,中天之上,恰有一轮圆月,才念起,今日恰是八月十五。
那老丐的声音还在耳畔:“鼠类贪食。你只消做些个它挂念的吃食,日日放在家中,它自会寻来。到时候,可不就抓着了?”
宋祈年自嘲一笑,想那不过是个受过自己几块菓饼的老乞丐,又晓得什么。那日自己神思不清,说得也混沌,那老丐只怕真当他要找的是个寻常家鼠。菓饼日日放在那处,也不过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罢了。天大地大,或可得一见,或终此一生,再不能相见。凡人力微,岂能奈何。
不过是日日在饼堂里放几块点心,与他日日去流水寺给枉死的邻居上香祭奠,也没什么分别。
万籁俱静,他瞧着那银盘中的一枝摇曳桂影,竟似有些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片空寂之中,忽然起了一点窸窣之声。宋祈年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转了头,将眼凑上那门缝,只一瞧,胸膛便好似炸开一般。
之间清白月光之下,一团细小绵软之物正围着那碟五谷酥打转。他瞧见那小小兽爪几次想碰碰那菓饼,又缩回来。这般也不知多少来回,终于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拽了个饼角,慢慢向外拖。
月光清澈,照见那小鼠形貌,乃是一团银色绒球,两只眼睛生得格外温润明亮。此刻正捧了那饼细细嚼,吃得两腮都鼓起来。
宋祈年本痴痴看它,不料这小鼠只将酥饼啃了个角,又慢慢拖回碟子之上。
心思电转,再忍不住,几乎撞门而入。那小东西受惊,立时要逃,却被一声“糯儿!”生生定住了脚步。
待再想溜走,早被一双大手扣了个满。
宋祈年感觉手心里一团温软毛绒之物轻轻蠕动,一颗心似甜似苦似惊似喜,百样滋味,难以言喻。只得一声声轻唤那心底不知念了几千几万次的名字。
手中便渐渐不动了。良久,听得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呜咽道:“郎君……”
宋祈年将它捧了,见那小鼠眼里,似是有了一点泪意:“郎君都知晓了?舒氏只为报恩。如今诸事了结,郎君放了糯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