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森不会这么想的。”
我觉着顾平川听这话不合时宜,于是我推着他飞快地跑,去了洗手间。到了洗手间,我将他抱了起来,让他坐在马桶上,差点还把他摔着了。我一直观察着他的神情,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
在我面前展现的一直都是那般冷漠的表情,就好像寒冰一样,这些日子他的表情一直都没有变过,只有当我说起我们以前的往事的时候,他才牵强地笑笑。
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没放在心上了。
可是第二天我还在上课的时候,我就接到了保姆的电话,保姆说顾平川要自杀,幸好制止住了。
那一刻,我差点晕了过去。但是我不能晕过去,就算天塌下来,我都要坚持,坚持到他身边去。我跟学生说出人命了,叫他们理解我。我没请假,就飞快回到了家。
我轻轻推开门,听见了保姆在哭,里面还有好几个人,看样子都是邻居,都是一些上下楼碰面但是说不上话的人。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虽然互不认识,他们都热心帮助,制止住了顾平川。
我飞快冲了进去,搜罗着他的身影,最终在我的床上,我看到他蜷缩在被子里,全身都在发抖。
“你们都出去吧,谢谢你们,剩下的交给我。”
我关上了门,外边还是一片喧闹,但没过多久就安静了许多,直至没有声音了。
“为什么不开空调呢?好冷,这保姆真是的。”我咕哝一句,将空调开了,而后我脱了外套,一件一件,直到露出我光洁的上半身,我忙脱了裤子,只剩下我的内裤,而后我摸索上了床。
我从他身后抱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背心。他全身都在发抖。似乎我的动作有些多余,他始终不肯转过脸来。
渐渐地,卧室里温暖了很多,他也不再发抖了。我轻笑一声,在他背后轻轻道:“是不是阿涛的话激了你?”
我摸着他光滑的背,透着微微的香气,我凑近去深深一嗅,而后笑道:“你就别当真了,我回头骂他去。”
顾平川岿然不动,要不是因为他还在呼吸,我还真以为他死了。
我的话语自然是在开玩笑。然而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我知道并不是玩笑那么简单。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从我的十三岁,到现在的三十岁,整整十七年。十七年并不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我们都经历了最爱的人的死,我们都经历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一次次不理解,一次次思想领域剧烈的碰撞,我的决绝,他的厉狠,他的不告而别,我的内心疯狂自愈——这些并不仅仅是一个数字那么简单。
若他就这样子死了,我怎能甘心?
“顾平川,你他妈哑巴啦?!”我突然咆哮道,他似乎都被我吓了一跳,我一个翻身,坐在他身上,一手扣住他的下颌,瞠目,“你他妈不准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过去那空白的九年谁来偿还?”我隐隐感觉脸上的痒意,似乎是泪珠划过的感觉,无声地掉落在他起伏的胸膛上。
他仍旧是那样,没有表情,但现在好似与以前不一样了些,眼里出现了微微的红。
他微微抬首,很缓慢,似乎很吃力。那嶙峋的瘦骨,在半空中颤抖着,好似我的脸近在咫尺般近,又似乎远在天涯般远。
终于,那瘦骨嶙峋的手,触摸到了我的脸。
他抬起拇指,拭去了我眼角滚烫的泪珠。
我抬手,将他的手覆上,哭出了声。
“顾平川,就算你残了,我也愿意照顾你,”我说,“这是我对你发的誓,我不想再次离开你,真的不想。”
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不想离开他。
有的时候若是放下自己所谓的强悍的自尊心,也许会挽救很多东西吧。
那日,我跟阿涛吵了一架。
我知道我很冲动。我也错了。但是我没有道歉,也没有后悔。后来阿涛来我家频繁了些,陪顾平川说说话,对他开导开导。
我不知道那日我说的话顾平川有没有放在心里。但接下来的好些天,或者一个月,都没有他寻死的踪迹。
终于,在五月份的时候,他站起来了。
我似乎看到了生活新的曙光。
那一刻,开心后的眼泪、看到希望后的眼泪、对经历了长达半年多精心照料原本的绝望后的突然惊喜而落的眼泪、那些奇迹的,疯狂的,痴恋的混合体糅杂成一团乌黑的雾气而后阳光射进来使我目前突然清亮的眼泪……在那一刻,上演。
他终于开始笑了。
好像是他,告诉了我生活的真谛,爱情的真谛,教会了如何在生活的无底凝渊中凝望天空,在爱情的迷障深林中坚持着自己还没走完的路。
他似乎是我爱情与生活的指导与导向,是茫茫大海当中一盏盏海上明灯,我在海上泅渡,在迷途的海上失去了方向,是他的明亮,点缀了那无限迤逦的苍穹之顶,在漆黑的四周一绽明亮清圆般如无垢花。
我们当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他要慢慢地适应走路,慢慢地学会说圆润的话。这几个月以来,语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了,但似乎总有一口痰卡在他的喉咙,声音比以前更为浑厚。
我不在乎他身上的燎泡,也不在乎他身上的伤口,更不在乎他身上的疤痕。
世事林林总总,似乎都在尽力达到最为美好的样子。燎泡终有一日会破,伤口终有一日会愈合。它们最终有一日会成为疤痕,那是最为理想的状态,至少不会像燎泡那么难看、伤口那般狰狞。这是自然界都在发展、进行、传播和永恒的道理。从头到尾,都是如此。当然,现在也不例外。就好比一粒种子,从生根、发芽,到枝叶繁茂,再到春天点缀嫣红的花。蜂碟都嫉妒它的美,前来招惹,前来撕咬。花儿是那粒种子最为理想、美好的状态。即使后来花儿会落,但它最后结成了颗颗硕果,从青涩的青,到金亮的黄,再生长,再成熟,种子脱落,再生根,再发芽,再开花,再结果。即使没了,死了,那一生,那一轮回,也至少绝艳过。人亦如此。我会记得他最美的日子。现在的丑陋,都是以往的美丽所换取而来的。
九月份开学的时候,顾平川能走路了,而且挺麻利,能赶得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