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上午,他终于把实验数据和报告都赶出来了,但也只能勉强撑一阵,数据方面问题太大,像林千秋这种曾经参与过“朝阳纪”的,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对劲儿。
自从年初他收到那封匿名邮件后,他似乎就在无形中踏上了铁达尼号,走向沉没,没有归程。
这近十个月来,他已经和发邮件的人取得了联系,那是他在MIT的同学Jac。Jac是”朝阳纪”数据处理组的负责人,也是荣氏集团第一个私下接触的人。
“朝阳纪”其实并不完善,目前只进行了第一阶段的计划,夏平他们是开路者,但也只能是开路者,整个生态与物种复原的研究需要很多代人的努力和付出。
但就仅仅这一个不够成熟的小成果,有人已经从其中看到了商机。
Jac偷偷给夏平发了隐晦的匿名邮件,请夏平务必坚持本心,保护好那份数据。
科学研究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凌驾于人性道德与自然规律之上,这是科研人的责任与毕生追求。
夏平对他的所有决定都不后悔,他这一路上,无论对恩师、对同僚、对研究、对他自己,都没有过丝毫的辜负。科研曾为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现在轮到他来为那个瑰丽的世界点燃一支火炬了。
夏平站起身,仔细整理好实验台上被林千秋碰倒的器皿,他码好文件,又关了电脑。
在他打算关灯上锁离开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重新走了过来,在自己熟悉的桌子前坐下。
夏平拉开抽屉,里面工整地放着他的实验笔记和一些灵感记录。他打开其中一本,翻到最后一页,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钢笔。
夏平笔锋流畅,钢笔笔尖在纸面上发出让人安心的刮擦声。
他写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夏平叹了口气,合上本子,脚步坚定地走出了门。
他站在门口,扭过头。实验室被笼罩在黑暗中,其实并看不真切,他却缓缓地看过这里的每一寸空间。
他不稀罕,也不留恋,他不后悔,更无愧于心,可是他的眼底仍慢慢地浮起一层泪光,好像他所有的坚定都是骗人的一样。
夏平抬手抹了把脸,他转过身,毫不留恋地迈步离去。
他走到楼道,用力一拍手,声控灯亮起的那一瞬间,他也不小心踢到了楼梯上坐着的一团……人?
夏平没戴眼镜,他微微眯眼去瞧,却惊讶地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夏平惊呼道:“儿子?你怎么在这儿?!”
夏见鲸慢吞吞地站起来,少年脸上愁云惨淡,整个人都蔫巴巴的,不太好。
夏见鲸吸吸鼻子,声音也发闷,他低声说:“老夏,我四十分钟前就来了,我都听到了。”
夏平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起来,他叹了口气,抬手按在夏见鲸的肩膀上。
夏平摇了摇头,语调低沉又柔和,他说:“儿子,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夏见鲸垂着头不想听,他猛地往前一扑,一下子搂住了夏平。
他已经长得比夏平还要高了,此刻他弯着腰驼着背,像只不清楚自己体重的大型犬一般往夏平的怀里拱,显得有些滑稽。
夏平笑起来,下巴贴着夏见鲸的头顶蹭了蹭,低声说道:“别担心,你老爸能行!”
“你能行个小狗头啊!”夏见鲸忍不住和夏平顶嘴,小声嚷嚷着:“你都要失业了,还要被人泼脏水,被人指着鼻子骂,你心里肯定也很难受的,你别装了!”
“难受是肯定的,毕竟我也是个人啊,”夏平说,“我也希望能给我家小鲸鱼最优渥的生活,可以住大房子,可以开大汽车。”
“跟我有什么关系?”夏见鲸瘪着嘴哼哼,“我就喜欢小房子,我就喜欢小破车。”
夏平笑了,说道:“不错啊,这段时间懂事了不少!”
夏见鲸吸吸鼻子,他站直身体,认真地看着夏平,“老夏,我说真的,你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我想帮你。”
“那你这是马后炮了,你老爸已经完美收官了。”夏平笑着说。
夏见鲸不相信,他摇摇头,问道:“那真正的数据呢,你要怎么处理?”
夏平愣了一下,他移开目光,生硬地说:“我会想办法把它送到它该在的地方。”
夏见鲸说:“为什么不让我来?我可以的!”
“夏见鲸,爸爸现在跟你说得轻松,但这事儿没有这么简单。”夏平严肃起来,“我知道你可以,但我不希望你把时间耗费在这里。我之前常跟你说,别搞研究,因为每一门学科都很可怕,一旦你走进去,就会被彻底吸引,再也不愿意回头了。既然你站在了门口,并且已经推开了物理那扇门,那就继续走下去吧,别错过它。”
夏见鲸看着夏平,好像在一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夏平给他讲宇宙、讲深海、讲荒漠、讲草原,讲这个世界的瑰丽,讲云霞雾霓的成因。
夏平给了他最初的世界观,同时又在此刻教会了他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