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出所料,天枢不日便会成为陛下掣肘之地。”
“何以见得?”
“旧时诸国中,钧天虽为正统,但启昆遇刺,社稷倾塌,成为一盘散沙,早已多时,如今钧天旧族已经四散分落,故而此地之民,最易接受新主。
天璇当年为威将军所败,是天权直接拿下的国家,天权于它尚有威慑之势。其旧族忠臣大多殉国,虽有部分私逃,静待时机,但蚍蜉之患,虽不可掉以轻心,却也不必操之过急,只要天权昌盛安稳,他们也就只能纸上谈兵了。
而天玑为遖宿所灭,后遖宿败退关外,其国无主,但笃信巫仪,未曾大乱,可见其人心之聚,不容小觑,且玉衡郡在其侧,究竟是随波逐流,还是隐忍蛰伏,因其多年默默无闻,反而尚不能轻定。
至于天枢……彼时虽不及他国,但其内忧是一大诱因,如今并入天权,为一郡之地,与他地通商互市,其良驹精铁,为军需重资,若此地辖治得当,前景不可估量,其驻守主位,必会引门阀贵族竞相争夺。”
“而最重要的一点,天枢离天权最远!”
执明闭目凝神,心中却五味杂陈,眼前的人从容不迫,即便提到瑶光,他都仿佛是一个局外人,离他带兵攻打瑶光还不到两个月,他竟然已经能如此淡然处之?
慕容离昏迷的那一个月,钧天大陆局势天翻地覆,他醒来之后,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却操天下大势于心中,这不是聪明就可以办到的,这期间要有多少心绪的克制和殚精竭虑?
他过去也是这样吗?
瑶光亡国之后,他是否也是这样,盘算天下,苦心孤诣,连伤心的时间都不给自己……
执明想起那时眼前人的沉默寡言,难怪,怎么逗也不笑。
执明转身慢慢走向慕容离,“寡人还可以相信你吗?”说着欲伸手替他系上衣带。
“陛下不必信我。”执明一顿,将欲伸出的手,堪堪停在半途。
“术业有专攻,谋臣主献计,君王主决策,陛下认为谋臣所言,可用便用,当杀便杀,陛下从此都不必再信我。”
执明的手忍不住微颤,终是垂下,转身离去。
行至门口时,执明顿住脚步,却未回头,“从此,慕容国主就是寡人的谋臣。”
黑暗中,慕容离看着执明离开地方静立良久,那人已经走远,慕容离忽然捂着心口,眉头紧拧,额角渗出冷汗,若此时有光定会见他唇色苍白如雪。
慕容离落寞一笑,他并非从未思虑过有朝一日会和执明离心,却还是低估了这一日到来时,于他而言的冲击。
很多事虽明明是在意料之中,但仍旧难免失望,人之心境当真可笑!
翌日,玄武台东暖阁。
执明独坐凭栏,面前的镂花矮几上放着一套酒具,他一边看着阁外景致,一边自斟自饮。
耳边隐约回荡着昨夜慕容离的话,凉凉夜色中,他问他,“怕,陛下就会停下吗?”
“会。”
执明仰头,一杯尽饮。
自嘲一笑,时至今日,他仍会对他不忍。
琼觞落案,脆声空灵,似代诉饮酒人心中郁闷。执明看着苑中风景,红叶初染,绯霞抱翠,却终究不及向煦台风光好,“慕容国主一定不知道,向煦台是寡人整个宫里最好的地方。”
“陛下说什么……最好的地方?”
执明放下酒杯,转头看着不知道何时进来的小胖,“何时小胖也敢听墙根了?”
小胖眼睛一瞪,比着两根手指,委屈道,“小胖向陛下行了两次礼,两次!是陛下自己没听见……”
执明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找寡人何事?”
小胖立马笑着呈上一封信,“陛下!莫郡候要回来啦!信是煜照关发来的,想必此时侯爷已经过了煜照关,在往帝都的路上了,不出意外,明日就能进宫面圣了。”
小胖是莫澜送到执明身边的,当年莫澜获封嘉城郡候,按天权律法,有封地的贵族都要驻守封地,享一邑食禄,也要担负起守护一地的责任。他那时想讨慕容离的欢心,少不得这个会出各种点子的贤臣在身边,加之他心里也舍不得自小相伴的玩伴,任意妄为之下便迟迟不提让莫澜赴任之事。
后来,慕容离离开了,莫澜请往赴任,他同意了。几年间嘉城郡在莫澜的治理下物阜民丰,百姓和乐,夜不闭户,他欲嘉奖与他,莫澜却说要只希望他允他海外游历。
这一去,就是数年……
小胖便是莫澜临走前举荐给执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