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瑟一早上都在厨房里忙活，面对自己捯饬了半天才烤好的司康饼，他面无表情地把那堆黑糊糊的东西一股脑倒进了垃圾桶，选择去楼下卖几个面包回来。阿尔弗雷德窝在卧室里一个上午了，亚瑟一开始好声好气劝他开门被他无视，最后终于耐心告罄地找王耀要了钥匙直接闯进去。

“你打算饿死吗？”这是亚瑟的第一句话。他环顾这间黑咕隆咚的房间，床上隆起一个大包，心里一股无名火，他上前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到最开，房间顿时大亮，被窝也终于蠕动了一下，发出一阵很响的咕噜声。

“终于吃东西了？”亚瑟把包装面包丢到床上，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迅速地把它捡进去，被窝里发出塑料的窸窣声，亚瑟好笑又好气。他伸手试图揭开被子:“给我出来，阿尔弗雷德……”拽了半天愣是拽不动。

“你能不管我吗？”被窝说。亚瑟怒极反笑:“你从里面出来再说！”阿尔弗雷德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钻出一个头，眼睛已经肿了，声音嘶哑:“我不想看见那家伙。”

“那就不看，一辈子也别见他。”亚瑟冷冷道。阿尔弗雷德幽幽地望着他:“你在生我的气吗？”

“当然，你这么窝囊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烦。”亚瑟嘴下毫不留情。阿尔弗雷德不再像以前那样自信满满地反驳并且不带脏字地嘲讽回去了，他缩成一团小声说:“老天，我都干了些什么……”亚瑟抱胸而立:“说啊，你都干了些什么。”阿尔弗雷德又狠狠摇头。

“你不说那就我说——阿尔弗雷德是个胆小鬼，他做错了事就躲进被窝不出来。”亚瑟顿了顿，“亚瑟·柯克兰是世上最罪孽深重的人，他没能保护好他的弟弟，他让他们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不知道。”阿尔弗雷德这时却反驳。亚瑟歪着脑袋:“不知道就算无罪吗？当年三角贸易，全欧洲都在享受殖民掠夺得来的好处，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你能说他们无辜吗？”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怎么不能？你们对我来说就有那么重要。”阿尔弗雷德住嘴了。亚瑟继续说:“你们没跟我说过第二异能的事，连愚人节都没开过玩笑。在这件事上我能理解，你们不是不信任我而是真的有难言之隐。事已至此，你打算怎么办？”阿尔弗雷德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话先说在前头，王耀让我们跟史蒂夫打好关系，你必须配合。”

“不！”阿尔弗雷德火了，“是他夺走了马修！”

“阿尔弗雷德你不要把我当傻.子，和你们一起生活十几年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禀性？”亚瑟站在阿尔弗雷德面前居高临下，“现在我问你两个问题，你回答是或不是就够了，但绝对不准撒谎。第一，七年前在‘审判日’的第一天，害你重伤的人是不是马修？”阿尔弗雷德如鲠在喉:“……是。”

“第二，救你的人是不是史蒂夫？”“是……”

“真相大白。”亚瑟扯出一个假笑。阿尔弗雷德解释说:“马修太害怕了，我没能控制住他，他弄倒了一座大厦，我只被其中一小块断壁压到了。地上有镜子的碎片，史蒂夫从里面爬出来和马修做了交换，他才没把芝加哥夷为平地。”亚瑟总结:“这才是他害怕地震的真实原因——他害怕伤害别人；以及你讨厌史蒂夫的缘由——你嫉妒他而且欠他许多人情。我还记得，弄伤你之后的那几天，马修一直是精神错乱的，可能他以为你死了。”

是的，所以阿尔弗雷德把那段记忆也消除了，现在的马修是不会记得这个事故的。并且，那场可怕的灾难给阿尔弗雷德留下了终生的伤疤，为了遮盖它，他才去纹了那对黑色羽翼，这样马修就永远不会想起自己身上曾沾满自己弟弟的血液了。阿尔弗雷德双手捂眼:“我想从所有痛苦所有龌龊中保护他，我要成为他的英雄。我以为我做得很好，直到史蒂夫告诉我这些努力根本是徒劳无用。”亚瑟叹了口气，把他揽进怀里，他的脸埋在亚瑟的肚子上:“我不知道该如何拯救他……”

“你想保护他，他也想保护你啊。”亚瑟拍拍阿尔弗雷德的后脑勺，“唉，刚觉得你有点成熟了，到头来还是个小鬼。”阿尔弗雷德紧紧环住亚瑟的腰，眼泪在亚瑟的毛衣上晕开。亚瑟低声说:“别哭了，哭够了。接下来我们就一起商量对策吧，惨败的英雄。”

亚瑟此时想起了他在洛杉矶孤儿院看到的改编童话故事《黑天鹅湖》，他给一个小男孩念过它，所以记忆犹新。仔细想想，双胞胎与史蒂夫正像这个童话所述，马修是王子，阿尔弗雷德是白天鹅，史蒂夫则是黑天鹅。王子的真爱终究是白天鹅，那么，对策就浮出水面了，它需要所有人的配合。

王耀挂断异人协会的内线电话，内心已是惊涛骇浪。林晓梅从那个异人研究员嘴里挖出了关于马修异能的所有推理，第一时间就向他汇报，他叮嘱她守口如瓶，然后开始一个人坐在办公室中整理思绪。这时，阿尔弗雷德和亚瑟来了，两人皆面色严肃，王耀一看就明白他们要干大事了。听完亚瑟的叙述，王耀拍案立决:“成了，就这么办！”

他们找来了伊万，不一会儿弗朗西斯和史蒂夫又回来了，众人齐聚一堂。史蒂夫怀疑地扫了一眼这满屋子的人，最后目光锁定在神情古怪的阿尔弗雷德身上:“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明天去登山吧。”王耀微笑。史蒂夫本能地感到危险:“为什么？”王耀的语气温柔而不容置疑:“登山对身体有好处哦。”史蒂夫若有所思:“和谁一起？”王耀指了指自己、伊万和阿尔弗雷德。史蒂夫的脸色冷了下去:“如果你们好好说话，我可能会配合。”

“那个，可以让我解释一下吗？”伊万举手，王耀批准了，于是他把《黑天鹅湖》的故事复述了一遍。亚瑟斩钉截铁地公布结论:“我们要在现实世界把这个故事演绎出来。”史蒂夫听懂了，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你们认真的吗？”

“做得到的，他会来救我的。”阿尔弗雷德双手交握，十指相扣。史蒂夫嗤笑了一声:“要配合你们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你们不要抱太大希望，我感觉到他已经漂得很远了，要自己游回来几乎不可能。”

“所以我会呼唤他，每一次都是这样。”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深呼吸，这下史蒂夫也无话可说了。

“那，关于角色的分配，就让我担任反派吧，这样马修也会更信以为真吧。”伊万托着下巴笑眯了眼。阿尔弗雷德的脸扭曲了一阵，他毫不怀疑伊万这家伙会假戏真做地把他杀掉，但是除了他全员投票通过了这个提议。

“你们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我来准备道具。”王耀说，“还有，阿尔弗雷德留下来，我有话要说。”

九点以后西雅图的照明系统就断电了，全城陷入一片漆黑，一两扇窗户里闪着微弱的烛光，宛如冬日的星空。王耀打开台灯，把台式电脑打开供阿尔弗雷德观看，阿尔弗雷德一脸大难临头，他语气僵硬:“这下你全都知道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别人会。”王耀揉了揉鼻梁，“那名异人医生我们动不得，他是常人的珍贵样本，是后天移植异能的伪异人，常人政府必然会施加压力把他赎回。想想他为了得到强大的异人会怎么做，他会上报给高层，然后那帮常人就会不遗余力地争夺马修。”阿尔弗雷德毫不犹豫:“让我代替他，我们交换身份。”

“恐怕不行，史蒂夫暴露了你的存在，你也很危险。”阿尔弗雷德骂了句“该.死”。王耀沉着道:“我的建议是你们逃离美.国，隐姓埋名地偷渡到加.拿.大去。”

“那亚瑟他们呢？”阿尔弗雷德愕然。王耀无奈:“你该学着长大，他们不可能跟着你们这么颠沛流离，亚瑟已经从西雅图政府那里领到居住证和工作了。一开始这会很痛苦，但你们平安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幸福。”阿尔弗雷德思考了一会儿，脸上流露出悲哀:“为什么我们非得这么承受伤害和分离呢？”

“都会有这么一天的。”王耀的话语沉淀着长者的抚慰。阿尔弗雷德勉强笑了笑:“我们该怎么做？”事到如今，他发现他们真的很依赖王耀，这个人似乎总是有许多门路。

“等马修回来再商量。我会尽量拖着那名医生，给你们延长时间，你们……好好珍惜。”

阿尔弗雷德点点头:“谢谢你。”

王耀不再开口。最后一件事他不知如何开口，或许守口如瓶会更好。毕竟，他怎么能告诉双胞胎，其实他早就赢得了那名医生的信任，他可以误导医生认为念动力只属于马修而与阿尔弗雷德无关；他怎么能告诉他们，他可以把祸水往其中一人身上引，换取另一个人的平安；他怎么可以告诉他们，你们不必都出去流浪，有一个人可以留下，另一个人则穷极一生不停逃亡——他怎么能够？

“你已经长大，不再需要我了，对吗？”

史蒂夫的手抚上镜中的自己，声音发颤:“假如他们成功了，你回来了，恐怕我就不复存在了。我没关系，可你不要太自责，我因你而生，为你而死，圆环连接上了，你必须让世界恢复正常。”

“你们人类的事情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知，看似善意实则恶意，看似恶意实则善意，谎言即真实，罪恶即爱意。”

“虽然我连生物都算不上，但是借用你的身体，我所感觉到的心脏的这股疼痛，就是爱吗？那么，马修·威廉姆斯，我爱你，我用我的生死、我的爱恨——我的一切，爱我的造物主。”

“我看出来了，他们都爱你，也许你该回来看一眼，不然阿尔弗雷德会死掉的。失去他才是你真正的死亡。”

“连着安娜和梅格的份好好活下去吧，我会向她们赎罪的。如果可以，请你把一点点爱和回忆也分给我吧，这样我的职责便能彻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