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谨宁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孟家大哥。孟大哥见他跟见鬼似的,手脚并用地堵门。方谨宁一条胳膊硬卡进门缝。
“求求你告诉我吧,孟海在哪?”
“我们早和他断绝关系了!你找谁也不该找我们!”
“求你行行好。告诉我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们。看在我每个月替孟海尽孝的份上……”
“那钱是你寄的?”孟大哥手上一顿,方谨宁挤进屋里。似乎对自己一家平白拿了人家这么多年贴补不落忍,孟大哥语调平缓下来:“我真不知道,多少年没联系了。”
“你好好想想,求你了……”
“诶你别跪呀!”孟大哥让他弄懵了,大嫂脑子转得快,冲过来推搡方谨宁:“磕头也没用!我说呐,咋有这么好心的人!村里人真没传错!你也不是啥好东西!赶紧走!待会儿孩子放学回来了!你们不要脸,我们还想做人呢!还让不让人活了!搬远了还能找来!走!走!快走!”
等方谨宁从激动的情绪中醒过来,再去找孟大哥打听大姐住址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孟大哥一家全不见了。他和孟海彻底失联了。
☆、【五】
“鸡蛋还多么?”
“换多少?”
“二斤有么?”
“二斤二两,磕了仨,你要要算二斤都给你。”
“这不占便宜了?”
“单剩这仨也没人要。”
——已是一九八六年春天。方谨宁和往日一样骑着车穿梭在楼群间送信。一道带点儿郊县口音的男声从耳边擦过。他回头一瞥,三轮车旁一个正忙活着的高个儿背影钻入视线:衣裤洗得发白,赤脚蹬双黑布鞋,头发剃成一寸不到。
是他么?
方谨宁一愣,赶紧捏了闸。跳下车,旁边楼里一位等信的住户把他叫住了。等翻出信件签字妥当,那人和三轮车全不见了。转天轮休,方谨宁换了身平常衣裳,再次骑车来到这片儿,把车往存车处一放,开始转悠。结果溜溜转了一整天,那人也没出现。
十年,够一个人变多少?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还活着不活着。就那么个背影……可哪怕是个梦,也求老天让他多做几天吧。
方谨宁开始留心三轮车和蹬车的人。半个月后,总算又让他碰见了。不会错了。
“孟海。”他叫。声音和心不知哪个颤得更厉害。
被叫的人明显僵了一下,回头和方谨宁的视线一碰,马上又扭回去。隔了十来米距离,方谨宁跑过去时,对方早把三轮车蹬起来了。
“孟海!”
三轮车逃得更快。
“孟海!……哥!……你真不要我了?”
三轮车停了,坐上的人却仍不回头。方谨宁走了几步也不再往前,就那么盯着那张背。两个人一上一下僵了好几分钟,孟海从车座上下来,留给方谨宁一个侧脸:“不是叫你忘了我。”
“咋忘?你教教我。”方谨宁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快四十的人,再不是十年前那样意气风发。
“甭看了,没啥看头。”孟海扭开脸,似乎觉得自己的样子太狼狈。
“那你看看我。”方谨宁随他扭开的脸转到另一侧。
孟海又转了回来:“咋还跟以前一样爱盯人。”
“你还记得我以前什么样?”
“咋不记得。”
“那你跑啥?”
“…………”
“你住哪儿?”方谨宁问。
“…………”
“说话。”
“问这干啥,知道了能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