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极快地反应过来再度仰头,头顶上方所有的大屏幕同时由灰白变成彩色,而后开始播放,第一个画面出现时,郭嘉面色微变,转头对电话说:“等等周瑜,你先别过来……”
画面中的场景闪烁着老式电视机般的条纹,而后很快变得清晰。那是汉王朝S城分公司的某个楼层,冗长走廊的尽头,安全出口的门被轰然推开,一个令人熟悉不已的男人的身影撑着门框出现在那里,弯腰喘着气,脸上沾满血污。
孙策。
“你还是找过来了。”袁术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走廊尽头的男人,面露意味不明的微笑,“许贡的手下果然没能拦住你。你看,我早就知道我们会再见面,之前何必苦苦逃走呢?”
孙策的拳头砸在安全出口厚重的门板上,一言不发,只是双目紧紧盯着袁术。
他的面颊沾满殷红的血,还有一小截刀片沒入其中。像是出于某种好奇心理一般,他用舌头轻轻在口腔里舔了舔那截刀尖,又用食指触了触被血迹沾湿的脸颊,然后一下捏住刀片,直截了当地拔了出来。
孙策瞥了一眼那一小截贯穿了自己脸部的刀片,有点可惜没能收藏起来留个纪念似的,最终还是随手扔到地上。他重新举目迎向袁术的目光,被豁开一道口子的俊美的脸平静得骇人:
“周瑜人呢?”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袁术慢慢道,“其实我该感谢你们两个的,没有那些病毒,早在好几年前我就该隐疾发作,撒手人寰了。”
“听个屁,别他妈跟我废话。”孙策不耐烦地打断他,用几句粗口聊表对袁术的心意,“他人呢?”
“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们。”
“他、人、呢?”孙策的每个字都几乎是裹挟着气流,从齿缝里蹦出来的。
“跟你没办法交流。”袁术摇头叹息,仿佛十分惋惜似的。他侧过身来,示意孙策往里看。
在他背后,也就是走廊的尽头,一扇圆角的气密门缓缓洞开。铺天盖地的白色和各式医疗器械刺痛了孙策的眼睛,那是一个类似于重症监护室的地方,而中央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身影,在出现的那一瞬间就彻彻底底攫取了孙策的全部目光,几乎催使他发狂。
“你做了什么?”孙策睚眦欲裂,抬头瞪视着袁术,像是有一把锋利的锐器一刀刀刮在他的视网膜上,把里面所有的情感一点点剥离,尖锐清冽的刮擦声都仿佛清晰可闻。
“记忆修改器。”袁术耸耸肩,“典型的兔死狗烹戏码,你看不出来么?”
“把他交给我。”孙策迈开脚步往前走去,举起手里的枪指向袁术,“趁我还能忍住不崩了你。”
袁术却用一种苍凉又悲哀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又仿佛自己已是一个满不在乎的死人。
“我原本对‘冷柜计划’抱有很大期望,对它的重视甚至超越了造物者计划。”他说这话的时候,逐渐放空的双目好像已经看透了大是大非,甚至已经忽视了面前孙策的存在,如果换做还没撕破脸皮的时候,孙策一定会在心里吐槽他这幅几欲遁入空门的超脱表情,但放在现在局面,只让人怎么看怎么瘆得慌,“周瑜是个优秀的实验品,我原以为自己就要成功了。谁知道——”
他轻轻叹笑一声,“......世事难料。”
敞开的气密门里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心慌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蛰伏未出,此刻即将倾巢而动。孙策提起枪,视线移到那扇门上,下一秒,数只面色青紫的人形怪物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它们一个个形容惨淡,身体僵化,但行动起来却意外地迅猛。
孙策一惊,差点没直接扣下扳机。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或者说,他见过,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熟悉吧,这些鬼东西?”袁术笑着摊开手,完全不在乎那些人形怪物就在自己身后十几米的地方,“只是你见它们的时候,它们还是乖乖躺在试验台上任你注射的尸体,现在它们比你还活蹦乱跳!”
孙策神情有了一瞬间的空白,面对着眼前任何人都难以接受的事实。
造物者计划!
袁术没有再说话,而是突然迈大步朝他冲过来,这一举动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孙策面色微变,手里的枪开了火,袁术的肩上绽开血花,但他仍没有停,而是上前双手握住他的枪口,趁孙策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将它对准自己的脑门,用力替孙策按下扳机。孙策这时才来得及一脚揣在他胸口上,他的身子被踢得向后跌去,带着头颅上爆开的血花一齐仰倒。
躁动着的血味几乎是叫嚣着钻进了那些“死尸”的鼻腔,他们比久遭饥饿之人闻到一顿大餐的香味还要兴奋,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咕噜咕噜”声,嘶叫着往前冲过来。
孙策瞬间收回诧异,双手举着枪后撤一步,很快克制住手部的颤抖开了两枪。袁术已死,之前闯过许贡的手下设下的重重阻碍后,他也已是强弩之末。不光是面上的伤口血流如注,他的额头、肩胛、手臂和腰脊上无一处没有或轻或重的伤口。
他拖着一身伤痕,像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抬头,望着走廊尽头手术台上的周瑜。尖端设备运作的嗡鸣声由轻微渐渐转响,接满导线的头盔开始运作,对他的记忆进行重整改造。
或许是气息过于衰微的缘故,那些丧尸们暂时没有攻击他,但它们目标转移也是迟早的事。
那个人就在那里,令他爱憎交织、朝思暮想的源头就在那里。如果他就此放弃,从今往后,生命里再也没有周瑜,唯一的怀念,便是做个剖尝往事济渴的愚人。
“周公瑾......咳,周公瑾。”
孙策垂下手臂,仰头看着白色天花板喃喃念着,突然扔掉了枪。那些丧尸迎面向他冲来,他重新摆正视线,扯动嘴角朝它们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支蓝色的注射器,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扎进自己的手臂。
蓝色的药液一点一点被推入,孙策像是毫无知觉般,满脸肃穆又虔诚,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露出了一点像是幸福的表情,如同热切期待着步入婚礼现场的新郎那样,充满渴盼地直视着丧尸重重叠叠的背影后的那扇气密门,重复着那个名字,好像怎么念也念不够。
“周公瑾。”他闭上眼,像是恨不得把每一个韵律的起承转合、高低平仄吃拆入腹,深深烙印在内里的灵魂之上,刻在某个连大脑都控制不了、也永远无法被遗忘的地方,“......公瑾。”
念着念着,他突然轻声笑了起来,就像往日里两人调笑时一起忍俊不禁的某个瞬间,带着所爱之人就在眼前的那种极其明朗的愉悦,明明是用手背蹭了蹭鼻尖,不约而同地错开视线,眼底却依然盛满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专注和深情。
即便这样的专注和深情,即将被打上“最后一幕”的标签。
进阶版的SZ-β药力惊人,几乎在与内环境接触的一瞬间就开始发挥强化作用。孙策的双目渐渐因充血而变得赤红,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无法控制地扭曲起来,那道豁开的口子像是一朵逐渐闭合的花蕊,翻开的血肉收缩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心率几乎在瞬间飙升至两百,暴起的青筋由手臂蔓延至脸庞,而后狂暴的心跳又一个瞬间彻底归零。
他的喉咙里发出与丧尸们极其相似的咕噜声,像是随时会有一群荒野兽类嘶吼着咬破喉结冲出。所有人类世界的美好情感和记忆像是渐淡的油画,仅剩下漫无边际的原始苍白,唯一的光点停驻在气密门后那个平躺的身影上。
他终于一蹬脚后跟,利箭离弦般冲向前去,与尸群们逆向而行。尖锐的指甲划破他的衣衫和皮肤,带出深色血痕又瞬间愈合,像转瞬即逝的闪电,在青紫的苍穹下,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