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隽名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半,霍少艾已经睡下了。
车库里那辆宾利已经开回来了,房子里静悄悄的。佣人们也都歇了。他自己去厨房里煮了一碗牛奶。这牛奶其实也是他爱喝的。霍少艾陪着他喝罢了。
他在餐桌旁坐了一会。霍少艾明天有工作,他不太想打扰他,所以在大哥家拖到现在才回来。他还没想好怎么和霍少艾聊离婚这件事。他觉得霍少艾今天是真的生气了。和生气中的霍少艾讲事情,就像和大象比力气。无用功。
他喝完牛奶,上了二楼。他开了客厅里的灯,太亮了。他又关上。主卧室关着门。他摸到门把手,轻轻拧开。眼睛适应了黑暗,夜色中的物体像群青的山。轮廓模模糊糊的。他知道霍少艾睡在床上。
今夜有点月色,从未拉上窗帘的窗户透进来。霍少艾陷在枕头里的小小的一张脸,像诗中宛在水中央的蒹葭。
他感觉自己笑了一下。房间里同时开着加湿器和暖气。一切都恰到好处。就算他不在他身边了,他大概也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站在床边,忍不住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
霍少艾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周隽名的手指顿时停住了,默默收了回去。
他的心脏擂鼓一样跳。他觉得很吵,这夜应该是安静的,他是不合时宜的。
他看见自己月色下的影子与霍少艾交颈而眠。
他静静站了一会。他的故事才和霍少艾讲了一个开头,但也只能在今晚结束了。
他给霍少艾掖了掖被子,退出了房间。
霍少艾在夜色中睁开眼睛。
外头一直没有传来声响,周隽名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他在床上坐直身体。他晚上接到周隽斐的电话,就一直在家里等周隽名回来。等到这个点,他不困也得困了。一想起周隽名刚才那些举动,他真是一口老血涌上喉咙。
他试图平复心情,但还是气得要命。他抓起身旁的枕头,就往门口扔去。
去你妈的爱是想碰触却又收回手!
枕头与房门亲密接触,发出一声闷响。这声音在这深夜里,无异是一场雪崩。
霍少艾立刻就怂了。
他忐忑不安,但心底又不可避免生出一丝隐秘的期待。
可夜静悄悄的,外头什么动静也没有。
他很快就泄了气,恨恨地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轻轻拉开房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宽屏电视闪着蓝幽幽的光,如同深海里的一只发光水母。
瞧瞧,他在屏幕里看见了谁。
他看见了自己。很年轻的自己。
大概21岁,脸肿得像个猪头,眼睛睁得像个灯泡,丑得人神共愤,还一副娘唧唧的委屈样子。
背景是来往的车辆,绚烂的霓虹,以及摩肩擦踵的人群。
这是他上大学时拍摄的影片,导演是他的学长,名字叫《陌生人》,一部小成本惊悚片,讲了一个老套的双重人格故事,用了被诺兰用烂的非线性叙事,因此在某些小众影坛上获得不错的口碑。
他觉得很糟糕,无论从拍摄手法还是他的表演形式来看,都算不上是一部多优秀的作品。
但周隽名很喜欢。
你看,他又在看了。
深夜赶回家,大哥说他是回来收拾东西,可是他只是偷偷地,连灯都不敢开地,躲在客厅里看电影。
他那张冷白色的脸包裹在盈盈的光雾中,让人想起赛博朋克世界里的仿生人。
我真是……
霍少艾试图想出一些准确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可是他的脑子转了半天,还是只能想出那句万能的骂街:我真是日了狗了。
可是霍少艾也只敢在心里骂骂,周隽名现在是易碎品,碰不得,骂不得,得好好捧着,一弄不好,保不准这易碎品就自己长腿跑了。
可他又能跑去哪呢?
霍少艾想,他又不找小情人,也不捧小明星,就算每天就抱着他的熊睡,还有下辈子要过呢。他一颗玻璃心裹在云淡风轻的壳子里头,谁都不让瞧见,像冰河世纪里那只小松鼠宝贝它的榛子一样。
谁能爱上这样的他呢?
所有人都希望他温柔可靠,成熟稳重,低头便是深沉内敛,抬头便是举重若轻,可霍少艾不在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