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林修猛地一身冷汗,他在人来人往的斑马线上顿住脚步,感觉到从头发毛孔里冒出来的汗珠沿着鬓角迅速地淌下来。然后他转过身,眼前有点模糊,失焦地晃了两晃,在无数个身影中再次找见了人,他冲了过去。
冲近了,却不敢上前,此时林修满身的汗又被滚烫的皮肤烘热了,黏住了衣服,心脏搏动的力度像要把血管扯断,他像是被开水兜头淋了的一块冰,听得见咔嚓咔嚓的裂开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林远走的时候头发半长,忙于工作疏于管理的样子,林修还记得他躺在冰柜里的样子,一头软软的头发在额头上分开,而后被冻住,沾着冰碴子。
而眼前这个人的头发很利落,后颈上剃得短短的发茬沿着肌肉走势,精神地立着。那片后颈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有些出汗,一只手伸上来,用叠好的手帕擦了一把,林修没放过那一晃而过的手指。
林修自然也记得林远那青白的手指,修长,凄惨,指甲因为在逃生的时候奋力抠抓而翻起了几片,林修还注意到林远洗干净灰烬的脖子也留下了抓痕,是他被烟气呛得呼吸不过来时,自己抓的。
发型不一样,脖子不一样,手不一样。
他继续盯着那个人,发狂一样。
他们的姿态却如此相似,个子高,步幅大,但肩臂动作收敛,背脊平直,一点飒爽都被掩着,像他那块叠得方正的手帕,显出一种刻意雕琢过的温润。
林修曾经见不惯那样假装内敛其实心窍狠辣的林远,但他此刻又是如此庆幸,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装模作样的姿态。
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让他一眼就认出来。
“林远!”
林修听见自己声音发颤,但对方并未回头,他又喊了一声:“林远!!”
然后他就被自己发紧的喉咙和来不及咽下去的口水呛到了,一时间咳得头晕目眩,直不起腰,等满脸眼泪地再抬头去找,林远已经不知所踪。
他就那么凄惨地站在原地,发了半个多小时的呆。
***
被一口口水坑害了,后来林修就天天开车往那条路跑,有时候停了车沿街走,事也不做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无数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或者脑子不清醒了。
有时候林修觉得这么下去不行,可能应该去看下心理医生之类的,他孑然一身,没有人关心他,他得自己照顾自己,但转念又想,只有一个人了,清醒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今天他在太阳底下走了很久,天气太热了,他觉得自己有些中暑,扶住一棵大树停下来,缓了许久也没缓过来,这条街安静,倒让蝉胆大了,叫得人心慌。
林修低着头,他以为自己会吐出来,但地面上最先出现的是他的眼泪,在灰尘上迅速洇开。
我好难受啊,哥。
蝉鸣把林修喉咙里破风箱一般的呜咽掩盖了,微风摇着茂密的树枝,叶片间的罅隙将光斑洒在地上,洒在林修不断砸落下来的眼泪上,闪闪发光。
这是林修最痛苦的时刻,在得知林远的死讯后,终于消化掉这个信息后的时刻。
“先生,你还好吗?”
然后他的救世主便降临了。
***
“真巧,又见面了。”
林修还站在咖啡馆的屋檐下手足无措,不嫌事儿大的沈槐已经跑远了,不害臊地在大街上就跟那个装纯情的明星抱在一块,丝毫不惧路人纷纷举起的手机,搞得跟拍偶像剧似的。
而陆回,没错,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叫陆回,他因为听了沈槐的话,而朝林修看了过来,面上带着亲切的微笑,但林修看得出来,他肩膀纹丝不动,坐在座位上并没有任何想要起身打招呼的意思,这也跟林远别无二致,假惺惺的。
但林修此刻因为这种假惺惺反而产生了斗志,他清了清嗓子,避免自己因为紧张再被呛一通咳嗽,然后走过过去拉开椅子,在陆回对面坐下来。
小小的一张咖啡圆桌还是太局促了,两人交错在桌下的四条长腿因为空间不够而碰到了一起,陆回率先缩腿,眼角已经显出些不耐烦了。林修看着对方放在桌上的手,特别想要抓住,想知道是不是热的,柔软的。
“上次你回去,好些了吗?”陆回见林修半天不说话,就光盯着自己的手,更加确认了心里的猜测,他想了想,没把手也缩回去,还是不想做得太伤人。
“嗯,谢谢你帮忙。”
林修慢慢把目光移到陆回脸上,话说得不温不火,眼睛却是要烧死人的。
“那这杯咖啡就你请了。”陆回笑着敲了敲杯子,起身,“那天本来也是顺手的事,我就请你喝了杯冰水,不用太感谢我了,也不用……”陆回眯起眼睛,有了几分警告意味,“这么蹲我。”
陆回刚要走,那只被林修盯了许久的手终于被抓住了。
林修再一次喉咙发紧,忍下想要脱口喊出“林远”的冲动,抬头望向陆回,他不知道,他那双眼睛里的情深执念,让陆回背脊发凉,几乎觉得邪门,立时甩开了林修的手。
“等等,我,我只是想认识你。”林修连忙起身,带翻了咖啡,他们两个大男人惹出的动静让不少人看过来,陆回有点儿绷不住涵养了。
“娘娘腔,你是不是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