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好了就穿衣服,带你去趟医院。”
其实去了也是白去。齐散心里清楚,只不过是换掉一个人的嘴把他听过□□十次的话再念一遍,顶多就语序有些差别。
但他一一把毛衣和外套都穿在了身上,然后冲周念言尽可能大幅度地咧开了嘴:“周少爷,走吧。”
他轻轻地用尚不灵活的小指勾了勾周念言衣袖上的一颗纽扣。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周念言知道。
周念言倚在门边,看齐散和地中海老医生一问一答,乖巧得像个二年级小学生。
他把食指搭到门把手上,从一点到十。十一。齐散恰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完了?”周念言问。
“完了。”齐散折了折那张报告单,把它夹到病历里,“你不问问都问了些什么?”
“都问了些什么?”周念言全然没有兴致和他搭话。
“还不都是老样子,什么按时吃药吃饭别熬夜啊什么的。”齐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周念言留意到他的眼神飞快得往自己身上瞄了一下。
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周念言想。
三个月前的齐散,监探会做得不露声色,哪怕他就坐在自己身前,周念言也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暴露感,仿佛齐散还长了一双眼睛,正被安放在家里的哪个角落,无时无刻地监视着自己。
那段时间,周念言恨不得在半夜时溜进齐散的房间把他闷死。
而现在,他的表现简直就是一名陷入初恋的无知少女。
他喝粥的时候把头埋得很低,一滴眼泪掉进了碗里,周念言看到了。
他用小指蹭了周念言的袖口,周念言也看到了。
周念言相信,就凭这点无足轻重的小心动,只要齐散愿意装,他可以装地滴水不漏。
但是他没有。
他故意露出了一点端倪,一点马脚,一点微不足道的小破绽,来妄图勾上他这个涉世未深又富有无限泛滥的同情与怜悯的直白少年。
周念言在齐散喋喋不休地抱怨医院里四处弥漫的消毒水气味时,对他报以宽慰一笑。
这么定位自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
周念言把齐散送到了小区大门前。
“下车吧。”周念言说。
“周少爷不下?”齐散一手撑开了车门。
“不下。”
周念言在齐散甩上车门的那一刻就冲了出去。现在是早上七点三十分,他没有看到雪花上映射出的一个个小太阳,他的黎明还没有到来。没有温暖的光线能挽救他。
周念言驱车来到楚芹露的咨询室楼下,打电话给她:“楚医生,你现在能为我提供治疗吗?”
楚芹露听出他语气不对:“你现在在哪儿?”
“你的咨询室楼下。”
楚芹露赶到咨询室。周念言站在车前,手里握着一柄黑伞,大雪落满肩头。他的身量因瘦削无法展开,一如十几岁的葱茏年纪一般清瘦如同纸片,在大风中哗啦啦地翻飞。楚芹露把他领进室内,看了看他通红的鼻尖,给他倒了一杯热可可。
“出了什么事吗?”
周念言攥着拳皱了下眉。
“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楚芹露走到窗边,把窗帘全部挽起,清冷的光线渐渐蔓入室内,微弱无力,照不亮门前的一株冬青,但周念言需要它。
“说是来做心理咨询,却什么也不说,明明主动找上门来,结果测试也不愿做,表格也不愿填,就这么干巴巴地坐了一整天。”楚芹露当场就看穿了他的小把戏,“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好,但又不愿意纠正。明知根源在哪里却不愿意深究,因为觉得自己这样想非常独特,没人能够理解。痛苦于自己偏执的想法,同时又对它感到清高和骄傲。过了那么久,你也还是这样呢。”
周念言微微别开了脸,不置可否。
他初来的时候,楚芹露就对他透露过,他这种想法,在她接见的中学生里,十个当中有九个与他类似。
“是啊,”周念言紧盯着角落里的垃圾桶,“就是这么幼稚。”
别人的心理都随着阅历的增长而成熟了,他没有。在他人天真烂漫的相信世界上只分好坏之时,他敏锐的嗅觉已经让他捕捉到了一些阴明混淆的气息。当他人都已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周旋于虚伪和真实之间的时候,他的心理,却永远在那个躲藏在角落里睁大双眼的窥视隐秘的孩童身上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