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摩一直听李郅说,眼泪就一直往下掉,听到他仿佛怒吼一般嘶喊出他的名字时,他终于忍不住转身,猛地拉开了那道门,揽住了门后的人。
“不要走……”仿佛千万根尖刺从身体里反打了出来,李郅痛得耳朵中都出现了嘶鸣般的幻听,他甚至都听不见萨摩对他说了什么,他只能把他抱住,光是对抗那撕裂的痛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了,他实在不能再迈开一步了。
“我不走,我不走……”萨摩搂住李郅的脖子,又哭又笑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李郅当真能为他撑起塌下来的天,能为他解决所有的困难。
那一瞬在他抬起头想亲吻他的时候终结:萨摩刚刚泛开的笑冻结在了脸上,只见李郅双耳双目都流出了血水,他尖叫了一声,但李郅却像完全听不见一般,仍然只是在呢喃“不要走”。
萨摩惊恐地把他推开,李郅跌倒在地上,他双目血红,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能趴跪在地上,徒劳地向前伸手,哑着声音喊,“萨摩!萨摩!”
萨摩后退的步子停了一下,但他看到了李郅嘴角也淌下了血沫,那形状让他绝望,他想过去抱住他,却又不想伤害他,他只能捂着自己的心脏,扯尽了喉咙高声喊叫了一句什么,就转过身去飞快地跑开了。
“萨摩多罗!!!”
李郅在一片虚空中四处捉抓,终于压制不住体内的痛楚,呕出了一滩污血,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萨摩的名字,晕倒在地上。
贞观五年,伽蓝余孽谋逆一案正式结案,安平郡王李郅居功至伟,封赏甚多,但李郅竟不受封赏,又有太史令言其八字积弱,不堪龙恩,平步青云尚可富贵一生,若进皇家宗庙,轻则孤独终老,重则暴毙而亡,太宗皇帝怜其孤寡,不强加封号,但府邸财帛一应发放,入不解刀,通行大内,恩宠信幸一时无俩。
然而李郅无心经营朝野,疏懒交往,常常借口缺席皇家宴席,久之失宠,甚少参加皇家宴席。
上官家辅助李郅有功,上官无极一时与长孙无忌并称,上官紫苏封女学士,辅助太子经营弘文馆事宜。
李郅手下黄三炮,谭双叶,及大理寺一众官差,官晋一品,俸禄翻倍,牺牲士兵之家属也全都厚待安置,妥善照顾。
公孙四娘收拾旧部,重新经营起了凡舍,只是厅堂里多了一个十岁的小郎君,圆圆的眼睛,利落的身手,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男装四娘,人人都戏称他四郎,四娘笑眯眯地看着他跑来跑去,好像要把错失的十年时间都看回来。
但是长安城少了一个坑蒙拐骗的奸商贩子,大理寺少了一个断案如神的西域郎君,李郅身边少了一个贪嘴贪财的长发少年。
但繁华的天朝上国不会因为少了谁就停止运作,罪案依旧隔三差五地发生,大理寺依旧每天都忙得脚不着地,一年,两年,三年,官差们升上去一批,牺牲掉一批,退休了一批,又来了一批,唯有李郅这个大理寺寺正依旧稳坐此地,他虽不懂太多权谋,但只要他不想离开这里,也没有谁有能耐把他搞走。
李寺正很严肃,尤其办案的时候,任何人稍有嬉皮笑脸就会被他皱着眉头瞪得脊背生寒;李寺正又很贪财,有人发现他在大理寺的偏室里放了一个大柜子,里面装满了破获案件后的赏赐跟他的俸禄,他每晚都在数那堆财帛,一边数一边笑,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撞鬼似的好生吓人。
三炮跟双叶年年岁岁地陪着他,只有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李寺正的神色才会稍微缓和一些,但他身体不好,常常都要双叶给他配药。
双叶这个仵作能给他配什么药啊,不过都是些让动物死得好受一些的强力的麻醉止痛方子罢了。
新来大理寺的官差都在议论,李寺正大概是喝得那些麻醉药多了,才总是绷着一张脸,好像根本不会笑一样。
他再也没去过凡舍,旁人以为他是要和公孙四娘这个收山的贼匪划清界线,但他却又在各种政策上尽可能地给凡舍方便。
他只是不能去那里。因为实在太痛了。
第96章
“老大,这是上个月结案的卷宗,你再看一眼,没问题我就让兄弟们入库存档了。”“好,放这儿吧,一个时辰后过来取。”
“……老大,其实不急的,明天再看也行。”这三年来三炮已经长进了很多,工作有条有理,着实让李郅减轻了很多工作,“今天上元呢,你不上街去逛逛吗?”
“今天上元节了啊?”李郅这才留意到今天的宵禁锣鼓迟迟未响,他抬头看看三炮,发现他穿的是新衣服,头发也整理得十分妥帖,不禁笑道,“我知道你约了紫苏,去吧,明天再处理这些卷宗。”
“诶!老大你不一起去吗?”三炮指了指外头,已经有人不禁寂寞,开始点起细碎的烟花了,“一年一次的机会啊!”
“……我不去了,你们玩开心点儿。”
李郅摇摇头,三炮也知道他怕睹物思人犯痛,叮嘱他两句记得要吃饭就欢天喜地地去赴约了。
上元节啊……又过了一年了。
李郅看完那些卷宗,揉了揉脖子,把大理寺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次,才关好门回家。
这些年来,除了外出查案,他的生活基本上都大理寺和家的两点一线。他也不想如此深居简出,可是这个长安城到处都是萨摩多罗的记忆,街头卖艺的杂耍郎,街边卖小吃的摊贩,街尾说书的戏台子,甚至一树桃花,一堵高墙,都让他觉得萨摩随时会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喊“李少卿”。
但结果都是人没有等到,只有浑身刺痛让他知道自己身处炼狱般的现实。
“李大人!李大人!李郅大人!”
李郅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地摒除杂念快步前行,那些热闹与他擦身而过,忽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而且十分急切,他回过头去,却是那百杂村的里正图额科多!
“李大人好!”图额眼睛不好,晚上出门,他的妻子,曾经名满西市的胡姬莎莉亚,她一手扶着丈夫,一手撑着腰,小腹微微隆起,看来已经怀孕四五月了。
“图额里正?莎莉亚?”李郅也很惊讶,“好久不见了……恭喜你们。”
“谢谢李大人!多亏李大人为我们向各部言说陈情,现在百杂村邻里和睦,生息繁衍,总算能自给自足了。”图额殷勤地向李郅说着话,一边就掏出一张红色的请柬塞到他手里,“卡秋丽小姐要出嫁了,嫁到我们村来呢!她托我一定要请你们!我正想去大理寺,就遇到你了!”
“卡秋丽小姐?那真是太好了。”卡秋丽是那个跟萨摩混得特别亲的舞姬,萨摩都叫她卡秋丽姐姐,李郅想起萨摩,不禁有些心口闷痛,但他还是收下了请柬,“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会叫上大家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