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恐吓得差不多了,独孤铭顿了顿,道:“长子失踪,幼子病故,人到中年遭遇这般打击,也不知柳尚书能不能挺得住。你自个儿好好考虑考虑,替柳府做点打算......”
“哈......”从梦中惊醒,手指还紧攥着胸前的衣物,柳路霖闭着眼大口喘息着,胸腔被填满的感觉让他找回了些许自己仍活着的实感。
摸了摸额头,触手是一片冰凉的湿润。那噩梦般的记忆早已被他封存起来,柳路霖没想到自己竟还会梦见一年前的事。
“咿呀——”门突然开了,柳路霖抬头望去,又是那人,又是那一声:“你醒了。”
噩梦再次袭来。
肆
柳路霖这一病,足足养了大半个月才好。倒不是他病得有多重,而是独孤铭又折腾了几番,柳路霖有些吃不消所致。
午后,柳路霖自熟睡中醒来,腰间没有了熟悉的重量,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旁早已没了独孤铭的踪迹。伸手摸了摸独孤铭躺过的位置,一片冰凉。
昨夜或许是独孤铭良心未泯,记着柳路霖大病初愈,只做了一次便放过了他,今日醒来除了腰背仍有些酸软无力外,倒没有其他不适。柳路霖仔细算了算,他还是头一回这么轻松。
放空思绪在床上躺了许久,柳路霖最终还是决定出门散散心。下床更衣洗漱后,柳路霖拉开木门准备出去,谁知他还未走出屋就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
领头的侍卫低下头,恭恭敬敬道:“柳公子留步,殿下有令,让您今日好好休息。”虽说语气温和,可说的话倒是刺耳得很。好好休息,这话无非就是要禁柳路霖的足。
心里堵了一口气又被独孤铭限制自由,柳路霖气得狠狠甩上了门,实木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门口的侍卫面面相觑。
后来侍卫将这事汇报给独孤铭时,他正同外出归来的卫宁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听到柳路霖又摔门发脾气,独孤铭只是轻笑一声,那晚却没找柳路霖的不痛快。
也不知从哪一年起,因着某位权贵的喜好,西子湖畔徒然种上了大片的樱花。每到春/夏/之/交的时候西湖畔便是一片粉红,但深入其中尤其是独孤铭的宅邸中种满的,却是紫阳花。
只不过种上这些花儿并非独孤铭的喜好,他向来是不喜樱花和紫阳的,觉得过于娇弱又带着一股莫名的阴气,奈何柳路霖喜欢。
古有周幽王为讨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将区区娇花种满园子对独孤铭来说也不是难事。至于柳路霖为何喜欢,其中的缘由独孤铭也曾明里暗里地问过,毫无疑问,回答他的是对方一贯的冷漠。
柳路霖求着独孤铭在院里种上紫阳花是在某天夜里两人在床上翻云覆雨时柳路霖突然提起的,独孤铭虽然诧异,但第二日便让人着手准备了。
可如今紫阳花开满整个院子,独孤铭也不见柳路霖的情绪有丝毫的变化。只不过柳路霖难得地靠在格窗前赏花时,独孤铭察觉到他的眉微微地挑了挑。
然而他在柳路霖的脸上和院子间反复查看了数遍,始终没能发现有任何与平时不同的地方。
在独孤铭眼中,院子里确实没有什么大变化,不过是紫阳花下新长出了几株不起眼的小草罢了。但对家学渊博、精通草药的柳路霖而言,这株小草却是一切的转机,意味着这暗无天日、如囚徒般的生活终于看到了曙光。
春去秋来,炎炎夏日转眼过去。这一整个夏天独孤铭都待在宅邸中,极少外出。他整日赖在柳路霖身边,就算柳路霖对自己爱理不理,独孤铭也乐在其中。在他眼里,即便柳路霖再怎么冷心冷性,到了床上也都是一样的。
这几月被独孤铭看得紧,而且临安的夏季对柳路霖来说有些难以适应。即使在此定居一整年,到了夏日他也是整日待在房中,不是因某些原因昏睡就是吹着凉风窝在床榻上看书。独孤铭也乐得跟他腻在一起,也不管气候是否适宜,柳路霖身体是否习惯。
是夜,独孤铭酣畅淋漓地完事后便倒头大睡,但房间混着旖旎气息的闷热空气和浑身的不适感让已经精疲力竭的柳路霖难以入睡。
侧躺在床榻上,独孤铭的手臂环在腰间,柳路霖试着轻轻挣脱些又被用力带回独孤铭怀里。就这被独孤铭搂着的姿势,柳路霖眼神飘忽地扫视房中,当视线落到窗边新摆上的那盆紫色小花时,他暗暗地叹了口气。
如果独孤铭还醒着,或许能从柳路霖的那一声轻叹里,听出除了无奈以外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悲怆。
独孤铭为了讨好他可以说是煞费苦心,除去床第之事,只要他提的要求,几乎尽全力满足。可是这样的讨好,对柳路霖而言,到底又有何意义呢。
游手好闲了一整个夏秋,到了隆冬时独孤铭又变得忙碌起来。
这年北方诸地突发雪灾,百姓饥寒交迫,饿殍遍野,当地虽已开粮仓赈济灾民,但仍是杯水车薪。而边疆几个游牧部落也是蠢蠢欲动,几欲入侵掠夺粮草,如今的局势可谓内忧外患。
形势紧迫,也不知是什么人在向皇帝进谏时提及了恒亲王,皇帝一纸诏令,将独孤铭召回了京城。
虽是外姓亲王,但独孤铭向来骁勇善战,归降后又主动上交兵权,自己求了圣旨下放去了临安。尽管皇帝提起让独孤铭处理此事时,朝臣之中有人提了异议,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们也只得寄希望于恒亲王身上。
接到圣旨,独孤铭便带着人连夜赶去边疆。
北方暴雪,而此时的临安也是一片雾凇沆砀。比往年更寒冷了些许,不过景致绝佳,天气正好,独孤铭又忙碌未归,柳路霖久违地有了兴致出门散心。
薄薄的白雪覆盖了原先的姹紫嫣红,江南的娇花耐不住严寒,早已干枯凋谢,只有几株梅花迎寒盛开。即便是精心照顾,就连养在柳路霖房中的那盆紫色小花也枯萎死去,被他连根拔起,不知所踪。
柳路霖穿着一袭玄色的红边金绣大氅,穿过游廊径直上了水榭。靠坐在飞来椅上,过长的衣摆垂在地上,沾上了些许尘土和雪花,看起来有些泥泞。独孤铭的大氅对他来说还是大了些,不过也因着是独孤铭的,柳路霖才会这般毫不心疼地糟践。
独孤铭不在宅邸之中,虽然没有解除对柳路霖的限制,但只是比起先前放松了不少。也亏得如此,天气晴朗时,柳路霖日日出门散心,倒也去了不少先前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这游廊与水榭便在其中。
瑞雪初霁,远处的石桥覆着皑皑白雪,湖面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白沙堤上雪樱盛开,放眼一望皆是茫茫无际的白。
独自一人赏着雪景,柳路霖不免想起了妖妖千里之外的京城。独孤铭临走前告诉他今年北方突发雪灾,京城虽未受此影响,但柳路霖久未归家,难免有些担心年迈的父母和向来体弱多病的幼弟,也不知这些年过得如何。
柳路霖揉了揉眉心,垂头长叹,父亲怕是早已为自己的事操碎了心吧,但愿母亲没有哭坏了眼睛。
“柳公子。”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柳路霖猛地回过头,不知何时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子竟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的身后。这个男子无疑是个练家子,独孤铭的手下不乏能人异士,在这宅邸里出现也不足为奇,可为何会出现在他面前?
男子穿着下人的衣裳,端着食案屈身行礼,“雪景虽美,但寒风侵肌,萧大人派小的给您送碗姜茶驱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