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徐离文渊以为他已经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又突然说了一句,没有。短短两个字瞬间重燃了少年的希望,让他下意识忽略了刚才大段大段的空白,于是他提起勇气又问,若孤王说要纳卿入后宫,莫将军,可愿?
那一刻,莫问冰封的表情忽然开始崩裂,他很明显得压抑了情绪,然后开口说,王上醉了。
“孤王没有。”
徐离文渊是楚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一言九鼎,因此无论莫问什么反应他都不可能将说过的话收回,但莫问听完这一句忽然起身甩袖而去。大步离去的背影上是清晰可辨的杀意。他那样的状态徐离文渊不是没见过,初见的时候莫问就是那样脚下轻点越过千石阶杀气腾腾得过来,最后却改口说,愿遵王上旨意。
“莫问。”他唤他。
阶下的人脚步顿住却未回头,清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描出一层淡淡的光晕。那时候,一种诡异的直觉让徐离文渊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肩背上一直以来都背负了太多东西,正是这样的压力让他冷冽孤傲又寂寞如雪。
徐离文渊顿了顿,最终开口说,莫卿,我没对谁动过心,也从来没想过要和一个男人如何,但这些日子以来我常常梦见与你骑马狩猎,只要这份灼灼情意在,我就半分都不愿让。
寂寂夜空中,徐离文渊听见莫问好像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看见他去而复返,一步步走近,直到双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前些日子,这双手还是护着他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把彼此站成了岸。
骨瓷杯掉在地上,顷刻间碎裂,一片一片的,从不同角度倒映着争锋相对的两个人。
他和他之间从来都不是自己人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只在某些时刻利益趋同,仅此而已。
这个人站在他身前的时候,徐离文渊总是窒息的,因为他的手,或者他这个人。
那个时候莫问手上没留一点余力,完全就是想掐死眼前人,徐离文渊却不闪不避地直视他,哪怕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都没有改口,一个晃神的瞬间,莫问忽然犹豫了,他松开手,看着顺着墙壁一点点滑坐到地上的徐离文渊,哑声道,你醉了,好好休息,明天就回天凉了,别让朝臣以为你在镐京遭遇了什么。
说完,莫问就转身走出了房间,到门边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只要你绝口不再提起,你我游戏就能安然继续。
游戏,只是游戏吗?天下竟真有这样的生死局?
徐离文渊捂着脖子咳得厉害,目光却紧盯着莫问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小院儿,消失在门后。
朝觐之后楚子回到天凉第一件事就是委任了两个大将军即刻带着粮草辎重前往东北边境,务必时刻注意郑国动向以防其夜袭。
做楚子的日子说忙也忙说闲也闲,具体呢,就是除了面对百官的时候生活简单到根本不需要带脑子。
太液池里嫣鸠正盛,御花园里梨花才败,徐离文渊抓着春天的尾巴准备强行写意。强行的意思就是有心无力还非要勉强,白白得浪费笔墨和宣纸。
吴继周在一旁劝道,王上,不如老奴去找几个画师来?这样方便您捕捉灵感。
徐离文渊抬头望着一城尚未颓败的春景,目光灼灼道,孤王想求一个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求一个高山流水的知己,相携白首的爱人,从此以后这所有的一切就都有了姓名。
吴继周笑笑的,想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终于也有了这样的心思,于是问,不知王上想纳谁为后?
“莫将军。”
他这一句话出口,换来片刻诡异的沉默。
御前侍奉了多年的老翁忽然在他身边跪下,声音悲切道,王上,三思啊。
对于眼前的老人徐离文渊是敬重的,所以他第一反应不是发怒而是说,“理由,给孤王一个需要三思的理由。”
跪在地上的人给不出理由只能沉默着不说话一副誓要长跪不起的姿态。徐离文渊不懂他的惊慌,只觉得今年的春天很暖,春风拂过杨柳,心里痒痒的。
将军府里,苏应淼正拎着湿溻溻的衣服一脸绝望地抱怨:江南这天气怎么回事儿?衣服都挂在这儿五天了怎么还是这个熊样?让不让我穿衣服了?还是说天凉人从来不洗衣服,都是一次性的,穿完就扔呗。
他一边抱怨一边嘟囔个不停说要回北疆。
莫问站在阶上看他,一直等他说完才接了一句,其实是我昨天不小心把你衣服弄掉又拿去洗了。
苏应淼气得跳脚,随手丢过去一个石子,结果被莫问躲开,只能愤愤道,糟心玩意儿。
小厮急急得跑进来,推门,刚好撞见两个人别样的打闹,害怕伤及自己就安静地站在了一旁。莫问回头看他,问,什么事儿?
外面有人送东西来了,说是李少卿的家丁。
莫问从来都对官场上这种你来我往的勾结行为不屑一顾,但那天他忽然想起刚回天凉的时候站在徐离文渊身后出言解围的人,于是就多问了一句,李少卿,李景华?
小厮颔首道,是。
“谁啊?”苏应淼不解道。
“十二少卿之首,十八岁开始跟在先王身边,现在是王上的左膀右臂,国之栋梁。”
苏应淼眯着眼睛看莫问,莫名其妙地说,那时候我们不是在边疆吗?你怎么知道?
“去年三月,天凉城里忽然出现一篇名为《治世十策》的文章,因其观点鞭辟入里在文人学士间广为传颂。百姓都说有这样的少卿在不愁当朝不作为。”
徐离文渊撇着嘴不屑道,行吧行吧,但他一介文人再怎样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武能上马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