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都走远了,御史台的大门吭得一声关上,苏应淼还是站在原地一副痴呆的样子:刚刚他是不是笑了?明帅居然笑了,明帅笑了吗?
进了宫,莫问被一路引着穿过无数宫门无数长廊最后停在重华殿。吴继周恭恭敬敬地将宫钥交给他说,莫将军,此后这含元殿就姓莫了。
莫问看着手里那把精铜鎏金的钥匙,愣了愣,什么都没说。
承庆殿里的人坐在榻上偎着如豆烛火看书,抬眼看了一下回来复命的吴继周,淡淡道,孤王知道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内务府却收到了旨意说从今往后所有好东西都紧着含元殿用,就算含元殿无人居住也要留下东西,以作备用。
掌灯时不远处的长乐宫忽然传来咿咿呀呀的唱声。莫问倚在廊柱上听了半晌,从模糊的残音中确定唱的是《战太平》。声调虽悠长绵软,曲中唱的却是国破家亡宁死不屈的故事。
莫问鬼使神差地将手举到眼前。不知道这双手下死过多少人呢?几千?还是几万?
他愣了愣摆袖走回殿内,不知怎么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天光渐暗,正阳门前的暮鼓响了三声。莫问从梦中惊醒,睁着双眼盯着虚空看了很久,仔细听才辨识出殿外有人敲门。
一个晃神的功夫他竟然靠在榻上睡着了。果然歌舞软塌消磨意志。
侍女进来放下东西又悄声退去,莫问却再也睡不着了,顺着一盏盏朦胧亮着的宫灯走出含元殿来。
纵观整个周王朝版图,楚地绝对能称得上偏远。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什么都缺,唯不缺水。就连当初文帝随手修的太液池用的都是活水。
河灯在池塘里随着暗流静静飘远,两个宫女一人拿着一盏灯从池塘边经过,闻听长乐宫中的乐声不禁舞袖轻哼。
同一时间,承庆殿里幽幽一点烛火一直亮着,徐离文渊倚坐而读,从黄昏到深夜。明明是他的楚宫却好像热闹都与他无关。
莫问远远地看了一眼又原路折返顺着长长的甬道往北去了。经过太液池的时候他抄了一条小路,原本想着去落云宫看看,却不想被宫女拦住。一身绿裙蹦蹦跳跳的姑娘挡在他身前视死如归道,不管你是谁今天都不能从这儿过去!莫问不语,那姑娘就又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哎?你是谁啊?
“莫问。”
小姑娘回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道,不认识。这里面是王上的浴池,所有人都不能进去。
莫问觉得有趣就问了一句,你们也不能进去吗?
“我们只在王上不在的时候进去收拾。”小姑娘歪着头道。
吴继周过来,低声斥责道,这是莫将军。以后不管莫将军要去哪你们都不准拦着。
“可里面是……”
“你知道什么!紫宸殿的地板擦完了吗?”
“没……”
“那还不快去!”
小姑娘提着裙摆一溜烟跑开,吴继周擦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转身正要解释什么就见莫问已经推门走进大殿里去了。
直到大殿的门关上吴继周才猛地想起来什么,慌慌张张地跑着要去叫侍卫,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又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要叫太医,结果还是走了没两步停住,最终还是原地一跺脚,选择了撒手不管。
莫问信步进去,借着走廊上宫灯昏黄的光打量眼前景致。从殿外看只知道这是一座小小的偏殿,在这巍峨楚宫中只算得上平平无奇,没想到殿内别有洞天。
楚宫落成于二百年前,这偏殿是后来修的。本来是准备建一座供神佛的宫殿,没想到工匠下镐头刨了两下刨出一个泉眼来,于是就有了这温泉池。
地板是青石的,从大殿门口弯弯曲曲得一直延伸到温泉中央,在上面搭起一座小桥。热气从脚下升腾上来,模糊了视线。
莫问的轻功登峰造极,脚步自然也比常人要轻且快,等他沿着小径走到大殿的另一端,马上就能推门出去的时候才惊觉池中有人。
徐离文渊正闭着眼睛想事情,身旁忽然带过一阵清风,他瞬间清醒了不少,睁眼,是莫问略微惊愕的目光。
他随手抓了岸边一件衣服裹了一下,慌乱中急急地往后退了两步,一脚踩空,整个人滑进温泉池。
莫问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将自己裹起来,然后猝不及防地跌进水里,挣扎着站稳之后又因为呛咳滑了进去。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出手将人捞出来,脚下一点抱着少年掠至岸边。
莫问垂眸看着眼前不断呛咳的人,只觉得他小小的,还很软,湿漉漉的发丝带着温泉特有的硫磺味道。
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碎发,徐离文渊抬头,看进他眼中。
纵使外面千里飘香万家灯火都不及莫问此刻垂眸与他对望。
少年愣了愣,万分神伤。
虽然他明白他们两个之间永远都隔着万水千山,但人心里总是怀着隐秘的企望,觉得眼前这一步跨过去,往后就算分崩离析也比现在要好。
所以少年不闪不避得盯着莫问,哑声说了一句,莫卿,只要你留在孤王身边,我可以不去过问你心里有没有别人。
徐离文渊浑身都湿透了,脸色绯红,两层白纱紧紧得贴在身上,皮肤的颜色若隐若现。他在水里来来回回浸了个通透,狼狈又难堪,莫问却站在他身边一袭青衫端端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