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好好说话的,嗓子里却像含了沙。
“明容,我没有要收你虎符。”
莫问抬头,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口中说着,我不相信二十年不曾回京的北境军将领这次回来只是巧合,更不相信那些人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对我动手,至于你到底知道多少,我不敢想。
徐离文渊想去拉眼前人起来的手忽然顿住。他转身,一脚踹倒了身后的案桌,奏章笔墨倾了满地。
“当初若不是你自封为帅若不是你领兵回京后面的事情都不会有!”
“只这一项,就足够我被钉在耻辱架上受千刀万剐吗?足够你一次次谋划不惜污了自己双手吗?”
“高处不胜寒,身在高位每一步都不由人,王叔明白吗?”他太早就学会了保护自己,他知道要做君王不仅要仁慈和隐忍,还要有手段和绝情。而他要做一个好帝王。古往今来但凡最后登上帝位的,谁不是脚下白骨成山,血流成河。
莫问起身,将案桌扶正,恭恭敬敬地将虎符奉上,口中念着,大概你是对的,你总是对的。
等到眼前人已经走远,阳光重新被阻挡在门外徐离文渊才略微回过神来,抬头,看到李景华在旁边。
“王上本不必如此的。”
“孤王以为你懂我。”
李景华直直地看着他,说,我懂的,我比天下任何人都要明白王上在想什么。我知道王爷是您心头好,无论如何都不想放手。可我还知道您是天选之子为江山而生,在您心里,再深的情意对上江山就是一文不值。
徐离文渊抬手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然后将地上的奏折都捡了起来。他好像老了很多,面容间尽是疲色。
“李卿,今天说这话的但凡换一个人明日就会横尸长安道。”
“微臣也不过是仗着自己还算有用斗胆说两句罢了,若是王上不想听,微臣就不说了。”
等到沿着宫墙一路走出楚宫莫问才惊觉胸口闷闷地痛。他按着胸口停了半晌,然后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来。
若不是今天旧疾复发他都要忘了自己还在病中,一直都未痊愈。他前脚踏进王府后脚太医就到了,诊断结果只有四个字:急血攻心。
虎噬军的明帅,大楚无往不胜的战神这次真的倒了下去。病的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睁开眼睛,床畔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辰风,你好久没来过我府里了,好久好久了。”说着他下意识就要把眼前人拉进怀里。
徐离文渊将人按了回去,替他换了一个冰袋,口中哄着,别闹。
一番折腾下来莫问清醒了很多,他盯着床帐愣了半晌,然后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下来,跪到徐离文渊脚边,说,求王上开恩,赐臣归隐。
“给我一个放手的理由。”
“因为,因为相信一个身在高位的人真的很蠢,相信只要真情够真就能长相厮守更加愚蠢。母妃就是前车之鉴。”
徐离文渊站在离莫问两步之遥的地方盯着已经烧糊涂的莫问看,张了张嘴,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一身墨色织金的袍服尽显威仪。
五年,从莫问牵着少年的手扶他上位到如今也不过五年,眼前人就已经变得陌生。
第三十二章
窗外圆月西斜,夜已深了。
徐离文渊俯身拉住眼前人的胳膊,低声道,地上凉。
莫问抬头,懵懵懂懂地问,苏应淼?我不是让你好好守在军中没有命令不得回来吗?
徐离文渊整个人一震,问,你怎么了?
莫问呆呆得愣了半晌,然后站起身来靠在床边喃喃道,你是谁啊?
徐离文渊急急得就去抓他的手结果被莫问用力甩开。那么坚韧强势的大将军此刻却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容不得旁人靠近半分,只要有人靠近就神情惊恐慌慌张张地退开。
徐离文渊大步上前扣住眼前人的肩膀强迫他直视自己,厉声说,看着我,认清楚我是谁了吗?
一直躲避的莫问忽然停止了挣扎,瞳孔一点点散开。
徐离文渊放手,踉跄着退到桌边,手足无措地抬了一下胳膊发现自己不知道要做什么之后又颓然将手放下。最终,他转身拿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水入胃才得了片刻清醒。
回头,莫问依旧低垂着眼眸立在一旁,似喜还悲。
一直到天色逐渐亮起来东方泛起鱼肚白莫问才有了睡意,一个人爬到床上面对着墙壁睡了。
他一个人就占去了大半个床,徐离文渊倚在床边,一点点凑近然后从身后轻轻扣住了莫问的肩膀。
眼前人在他年少时夜夜入梦里来,用满天云霞作景,以烈火焚身。多少次午夜梦回徐离文渊都冷汗涔涔,害怕一梦成谶。
如今什么都没发生,也算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