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见秦一已经换好垂星台守卫装束,招呼道:“你先去姐姐那等我便好,我还要随叔叔接待来客。记得帽子压低些,免得被人看清了脸,若是被认出来就麻烦了。”
见他出门季荃气的连呸几声,成念安慰道:“好了,好了,明天就见不着了,犯不着为这生气。”
越映雪婚宴时间定于中午,还差半个时辰时,便只剩越霄楼两个儿子尚未到席。他长子次子分别是垂星台杭州、蜀中分部主事。这两人向来不和,往年便是过年也会错开回垂星台。愿意一同出席越映雪婚宴,也算是破天荒。只是看现下这情况,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来是不来。
越无瑕脸上似笑非笑问道:“两位堂兄莫非耽搁到一起了?”
越霄楼极不喜欢他这表情,却还是一贯的慈祥表情,捋了捋自己长须道:“若真错过了婚宴,他两是垂星台分部主事就更得受罚,毕竟买卖消息信字当先,何况还是妹妹的婚宴。”
越无瑕道:“也是,毕竟云妹还小,若要出嫁怕起码也要等上七八年,两位堂兄才再有机会再参加妹妹的婚宴。”
他话音刚落,便见越乾与越屹一前一后姗姗来迟。脸上表情不善,似是皆未想到会与对方进门时碰上。面上礼貌几句,便再无话可说,又不好再故意分开进来,怕显得小气,掉了身份。
两人颇殷勤问候过越霄楼,又与越无瑕寒暄两句,送上了贺礼,便被人引着往自己坐席上去了。
越无瑕微微鞠躬送走两人,越霄楼笑眯眯道:“都是自家人,还这样不显得疏远。”越无瑕未抬头,眼神带煞,面上却叹口气道:“待会儿就不是了,此时不尽礼,怕往后就没机会了。”
越霄楼拂须点头:“既然人都来齐了,你便回天权宫陪着映雪便是,往后她去杭州,你们也不知何时能再见,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间才是。”
他作出些伤感的表情,却心道:叔叔也一样,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间才是。便依言往天权宫去了。
进门便见侍女为越映雪穿上最后一层大袖衫,最后这层大袖衫并未着色,就是蚕丝原本的乳白,却因薄如蝉翼,仍能完整透出全身的玄绛两色,只是薄纱之下越发美的朦胧。
又因是礼服,层层裙摆都拖至身后地面,越映雪若要走动便要再整理一次,她只兀自如雕塑般站着,并不知晓越无瑕进来了。他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侍女们便继续为越映雪上妆打扮。
越无瑕轻手轻脚过去,也不知从哪儿捡到根小树枝,便往越映雪所梳的开屏髻上一插。她头上发钗都是以白琉璃制成,尾部如银杏叶状,衬着一头青丝更为乌黑,发髻左右各一只红玛瑙步摇,顶端层叠桃花下坠流苏,如花枝垂下,显得这小树枝更是突兀。替她上妆侍女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不解道:“怎么了,方才加的钗子不好看?”
侍女却忍笑道:“您还是自己伸手摸一摸吧。”
越映雪抬手摸上发髻,才发现是根小树枝,取下后头也不回道:“越无瑕,你知道梳这头发花了近半个时辰么。”
越无瑕没听到似的问:“云儿呢,这丫头不是最黏你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越映雪眼神一沉,让上妆侍女停了手,回头望着越无瑕道:“云儿年纪小,才明白我嫁人便会去杭州,哭成了泪人,你再去也不过是徒增伤感。”
越无瑕却道:“姐姐明知道,我找她就是为了让她不再伤心。”
越映雪缓步走到他身边,涂满蔻丹的指甲理了理他前襟,仰头道:“无瑕,我说了你不要去找她。”
两人对视半晌,越无瑕错开眼神道:“毕竟姐姐今日出阁,都听你的。”
他寻了个位置坐下,看一众侍女理好越映雪衣摆,又开始为她上妆,待最后披上云纹披帛,将团扇递与越映雪手中。此时已近日中,越映雪也该出发往天枢宫去了。她团扇掩面,遮了朱唇瑶鼻,只露出仍是含着怜悯的眉眼出了宫门。两名侍女在后牵了她拖地裙摆,越无瑕与秦一并排跟在侍女后,身后又有两名侍女捧了花篮,一路散红芙蓉花瓣。
越映雪便如天女携飞花而去,一路行至白虹桥下。她站定片刻便仪态端方地踏上了白虹桥,至天枢宫全貌映入眼中时,她也看见商照身着婚服,等在桥下。红绸两侧聚了不少人,越霄楼也在其中。
她朝商照笑了笑,便继续款款而行。她心底数着步子,到五时果然见桥下众人露出惊诧的模样,待她回头就只见越无瑕胸口染血被胁走。她惊呼一声,团扇自手中掉落,自桥下纵身上来要追的几位,见她容颜具是一愣。
这片刻的功夫越霄楼便也跟了上来,语速极快道:“诸位对江陵城不熟,那人轻功又极好,怕难追上,还是留在垂星台,我带人去追便好。映雪你先完婚,无瑕他伤在胸口,若真有不测,也不知婚礼得耽搁到什么时候。”
言毕,带上三个影卫、两个随从便往银杏林方向去了。
那银杏林本就有条被踩出来的小径,加之路上还留了些许血迹,越霄楼毫不犹豫便往小径上去了。走了片刻,却发现又回到了来时的入口,瞬间一股寒意漫上心头,他让随从将发带绑于树枝之上,便带人往入口外走去。
可不过这几步路的功夫,入口便消失在了眼前。他命随从再往前探路,那随从犹犹豫豫往前几步,可什么事也未发生,这才大胆又走了两步,却倏然觉得脚底踩到什么凸起的东西。刚听到剩下几人喊出的小心,便身中淬毒银针倒下了。
众人不知还有无机关,也不敢上前查看人是死是活。剩下一个侍从问道:“主子……该不会是掳走少主的人设的陷阱吧。”他不知越无瑕是诈死,才有此一问。
越霄楼看他一眼,面寒如霜,什么诈死以自立门户,皆不过是诱他来此的托词,越无瑕想要他的命,他却只带了这么几个人……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此前命人来探查银杏林密道时,尚还是个普通林子,这么几天就布好了奇门遁甲,必定有人帮越无瑕才是。但姐弟两分明都在监视之下,除非……有影卫背叛。可这些影卫皆是他从小培养,又都吃过断肠散,怎么会为了越无瑕,冒着性命之忧背叛自己。
他一瞬间起了悔意,他早该杀了越无瑕,却太过自信整个垂星台已在掌握之中,越无瑕断然不可能翻出什么水花。他表情有些狰狞,他等了这么久,怎么能死在这里,咬牙压下怒意,让影卫、随从继续探路。
越无瑕唇色泛白,忍痛一路为秦一指路,到密道处时便见影七与两男一女守在入口。越无瑕虽有影七可用,但不可能让影七大张旗鼓,寻精通奇门遁甲之人,这两男子皆是按事先计划,让商照在杭州找了带来。女子则是他亲自在江陵寻的大夫,他这挨一刀虽不至死,但也在要害之处,不能不做处理。
秦一刚放下越无瑕,那女子便上前先喂了越无瑕一颗白色药丸,又往刀口处洒了大量白色粉末,不待越无瑕叫痛,迅速将匕首拔了出来,又掏出火折子吹亮,反复划过伤口,见出血止住才替他包扎起来。
秦一看不见越无瑕面具下表情,他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落在影七身上,他此前以为越无瑕在越霄楼面前是个透明人,现下看来错的离谱。扬眉道:“无瑕公子好手腕,竟能收买影卫。想必今日所求,不会是另立门户这么简单。”
越无瑕做了个安抚的手势:“你不必猜忌我,我不会让你帮我杀越霄楼。林中所布五行幻阵,生门设在此处,只有走密道才能离开,他便是能活着到这里来,也该去了半条命。若当真如此,我会亲自送他一程。”
秦一皱眉,本想问他这计划越映雪可知道,可越映雪那晚上伤心的模样实在不似作假,转念明白过来,越无暇应是与他叔叔打的一个算盘,“所以到时你姐姐远嫁,越霄楼被杀,你活着回去,垂星台家主之位自然是你的?”
越无瑕似笑非笑,也不置可否,秦一只当默认,一时为他心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