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枚自鼻子里发出嗤笑:“那你说说是个什么变化,能比我的秋海棠还重要?这花我精心伺候了多久,还特意建了暖房,托付给你一个月,就成了那黑秃秃的树杈子,我能不痛心疾首吗?”
秦一想起成念,他是为了成念下山的……不知扬州下了雪么,雁鸣山上已积了颇厚,远望而去便是副水墨画的模样。
薛枚见他发愣,便道:“秦初一、秦初一,你想什么呢?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晚上就睡这山门吧。”
秦一叹出口白气,笑道:“不,都是我的错,但请师父责罚。”
“这是终于明白,你对秋海棠的所作所为,不可能得到我的谅解了?那就好,我要你从心底里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又买了株山茶,你给我养到开花,这事就勉强算过了。”
见秦一点头,薛枚方放他进了山门。
再过半月,薛枚、秦一正要启程往迎客山庄去时,傅庄主又送来封帖子,上书:薛贤弟,此次品剑大会,有一侠士追加了一株正在花期的青霜草,作为能拨得头筹者的奖励。往年品剑大会迎客山庄所出奖励,贤弟皆看不中眼,不肯拿出春秋剑示人。这青霜草听闻可活死人、肉白骨,贤弟或可考虑带春秋剑与会。
江翌还听后大喜,却见秦一眉头深锁:“我觉得巧得有些过了……”
他便也一瞬间冷静下来。李棹歌所受那一掌需青霜草果救命,青霜草果又落地即化,卡在洞天派要出发前发来这个消息,几乎只差言明,带上春秋剑与他娘去品剑大会了。
他娘八成是被发匿名信的人打伤……而今又这么巧正有青霜草送上门来,实在让人怀疑是一人所为。
秦一摸着剑柄踱步道:“不知是冲着李姨还是洞天派而来。”
江翌还望着地砖不发一语,双手交握置于额前,半晌才道:“可我……难道就眼睁睁错过这个机会么……”
薛枚拿回帖子,极嫌弃地看了两个徒弟一眼:“我就还不信,凭我洞天派武功,便是有谁居心叵测而来,又能翻起多大风浪。咱们小门小派,又是在这犄角旮旯的位置,哪年费劲跑来与我争个高下的人少了?为师几时输过?”
他反手将帖子掷于江翌还撑手的桌下,帖子插入桌脚,片刻后桌脚便断开,江翌还便被带的身子一歪。江翌还张口欲言,却被秦一用眼神制止。
秦一知道他想坦白李棹歌身份,然若言明,薛枚素来喜恶分明,多半不会肯拿出春秋剑救人。如此,两人日后难保不生嫌隙,何况诚如薛枚所言,便真是来者不善,也未必翻的起多大风浪,倒不如大胆一试。
秦一开口笑道:“师傅武功造诣若称第二,这中原武林怕也没人敢称第一了。”
薛枚听罢指着他笑道:“就你嘴甜。”又对江翌还道:“还不去收拾东西?”江翌还看了两人几眼,方回身出了门。
薛枚便对秦一道:“随我去取春秋剑吧。”两人行至啸月阁,薛枚开了门,带着秦一进了最里间的屋子,墙上所挂便是九幅美人图,正中起一高台,青铜龙盘踞于上,姿态舒展如沉睡模样,口中衔着的长剑便是春秋剑。
春秋剑亦是洞天派自立派传下,曾引无数纷争,祖师爷遂因此剑沾染血气太重,将剑封存,也不许后人再使此剑,免招事端。而今已逾百年,剑鞘却仍光亮如新。
薛枚上前手握剑柄,抽出便觉一室寒光,他即兴舞了两招,便笑道:“当年我师父给我看时,这剑就是这模样。无怪当年,出世便是一阵腥风血雨。”
他将长剑放回剑鞘,再以锦布包好,便道:“李娘子病重,怕难受这马车颠簸,咱们有水路便尽量走水路吧。”
待江翌还打点好一切,三人便出发了。
又过五日,越映雪便来越云回垂星台了。成念因被罚禁足,这半个月反而是成煦陪着小姑娘玩闹居多。这会子竟有些依依不舍,越云窝在越映雪怀里抽抽噎噎,好说歹说才终于肯吃完午饭跟姐姐回垂星台。
越映雪本想再不见成念,却被六儿拉倒一旁,哀求道:“越姑娘你劝劝我家公子吧,他……他被关了半个月禁闭了,就是不肯对老爷服个软。”
越映雪颇意外道:“我走时还好好的,是闹了什么矛盾么?”
六儿只抿嘴摇头:“我……我不方便说。”
成念坐在窗边,面上没什么表情,见越映雪来才显出点意外的模样。问道:“无瑕公子想开了?”
越映雪无奈一笑:“不,只是没有办法了。两个堂兄的妻族在江湖上也算有头有脸,皆逼着他要个说法。他若再动越云,只怕就真没法交代了。近来倒是又可怜兮兮求着我,让云儿回来与他多多相处,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成念扯了扯嘴角道:“那便好。”
越映雪看的蹙眉:“你若是不想笑,便不要笑了。才半个月的功夫,就瘦了一圈,到底是什么事闹成这副模样?”
成念垂眸半晌才道:“我……跟我爹说了,我喜欢秦一的事。”
越映雪一瞬间睁大了双眸:“你,这……伯父一时接受不了也情有可原,你好歹等秦少侠与你商量商量啊。”
“他……一句话未和我商量,便走了。什么都没留下,我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
越映雪难以置信道:“如此,你还跟伯父说你喜欢他?难怪六儿要我来劝你,你这究竟图的是什么?”她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怒其不争般叹口气:“成公子,此前去合川城路上,我曾与他说过,两个男子终究有违伦常,若不想让你日后因他受种种非议,真为你想就该早些离开。”
成念眼眸湿润望了她一眼,越映雪又觉心口一阵悸动,闭眼无奈道:“你别这么看我,他此前对我也敌意颇重,况且当时又不知你心思,我为自己一争又有何不可。”
成念眼里瞬间有了些神采,却又立马黯淡下去:“……可我现在被禁足不说,江湖之大,他若有意躲我,我又去哪里寻他。”
“可你若不寻,莫非就能等来他了么?薛掌门这些年未曾缺席过品剑大会,再过几日成伯父也要往迎客山庄去了吧,我看你可前去一试。”她笑吟吟从腰间取下钱袋,从里面拿出片金叶子:“成公子赶在伯父回家前回来就好了。”
成念仰头望她,开口便要道谢,却被越映雪比了个手势止住:“我可不想听谢谢,只望你日后若真能得偿所愿,能常常忆起我的好,”她露出个狡黠笑容:“秦少侠准会一口老醋,咽不下又吐不出。”
成念见她如此,笑着摇头,越映雪极轻点了点他眉间:“不要皱眉,”回身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道:“我走了。”她言毕便推门而出。成念愣了一会,眉间仿佛还残留这些许温度,垂眼低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