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莫非那混球离了鹤鸣山,还改过自新了不成?”
风骊渊发觉自己有些失态,急忙沉下脸色,回道:“晚辈前日听闻,那厮手中,有本李八百道长点注过的古籍,不知……”
“哼,要不是他爷爷当年一时糊涂,将《想尔千思录》让那混球偷了去,哪会让法乐老鬼逼得走投无路?”
葛洪面色乍变,惊道:“《想尔千思录》……那不是……”
“我知道你小子想说什么,肯定又是‘邪门歪道,不敢苟同’之类,只有庸夫俗子才会听信那等谣言,若能随心所欲,管他旁门左门,只要窥见其中玄妙,摸出几条捷径轻而易举,又何必尽信其言?”
“前辈说得在理,只是孙秀为人贪婪促狭,并非我道中人,怎可听之任之,让他得了秘法,胡作非为?”
李九百嗤笑一声,“你道中人,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才德二字本该一分为二,从不相干,孙秀为人如何暂且不论,我只知五斗米道因他兴隆昌盛,确是实打实的功德一件——”
李九百话音未落,风骊渊的剑尖已经挂在他颈边,“原来你也是五斗米道的妖孽——”风骊渊正要发作,葛洪忽然用力将他的剑柄按下,“风大哥,稍安勿躁,五斗米道虽然借了孙秀之力,从前也出过不少正道高士,并非都是孙秀那等奸滑小人。”
“小子,你倒了解得很,又是师承何处?”
“恩师乃庐江金丹派郑思远。”
“哼,原是那群沉迷炼丹的痴汉,也算不上什么高明的门道,怪不得磨磨叽叽,啰啰嗦嗦。”
风骊渊一向认为自己修养颇佳,这日被李九百连连点火,要不是葛洪拉着,只恨不能一剑削了李九百的脑袋。
可是磨至眼下,李九百居然辱到葛洪的师祖头上,实在张狂无忌,容不得半分忍耐,风骊渊左手在剑柄上用力一拍,承影剑在空中打了个旋,葛洪想上前阻拦,已是追赶不及。
一个空翻,风骊渊跃到数丈之外,葛洪急忙喝道,“风大——”被风骊渊硬生生打断,“妖道,我兄弟三人今日造访,从未想过惹是生非,你却屡屡冒犯我三人师祖前辈,咱们只能好好地较量一番,莫怪在下出手无情。”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毛头小孙子,肯定没有几两耐性,硬要学那做作虚伪的衣冠禽兽,日后还不是祸害一方……要打就打,他爷爷可不怕。”
葛洪一下明白了什么,大步上前道,“敢问九百前辈,当年孙秀还在贵教之时,是否也同晚辈这般‘做作虚伪’、‘冠冕堂皇’?”
“是又如何……反正他爷爷早就看得通透,假把式做得越足,背后是什么狗东西,就越是看不清楚,索性……不看也罢……”
这下风骊渊总算明白了,原来李九百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凡是见到习惯周全礼数的,通通没有好话,跟那“钱老太”十分相像,也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放下平举的剑锋,将承影背到身后。
“小孙子,这就不想打了?”
“前辈,您既是嫉恶如仇,直言爽利,晚辈受着便是,不会再动手冒犯。”
“哼,真是奇了,明明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还总压着不放,早晚有一天憋死自己,他爷爷可不管。”
风骊渊充耳不闻,向后走了几步,从葛洪手中取过剑鞘,回到薛珩身边。
李九百看着风骊渊,又问:“说来那老不死的,可是你师父?”
“……苏门先生于我,只有收养之恩,并无师徒之谊。”
“也是,想那老不死……决计也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
“先生远离名教,任放自然,晚辈境界太浅,确实高攀不上。”
李九百道:“那老不死的,既然都收留了你,如此根骨,为何不传道授业,白白荒废了好端端的天赋异禀?”
“先生另有高徒,只是……少年早夭……”
“哈哈哈哈,天道果然自有循环,妙哉妙哉,叫那老不死也断了传承,解气……真是解气。”
葛洪忽然插道:“不知前辈跟苏门先生……究竟有何恩怨?”
“洛阳城里被他坑了一遭,他爷爷宽宏大量,没同那老不死的计较,怎么,你还想为他打抱不平不成?”
“晚辈不敢,只是前辈如此个性,武功同风大哥相较也不落下风,为何偏居此地,不再出来行走?”
“哼,还不是法乐那老鬼害的……破了我的命门,说要等到因果相消,孽化缘生,我身上的‘三毒’才能解开,还遣他师弟留守在此,说什么,但凡戒除不掉‘贪嗔痴’三念,尽可找他师弟法苦帮忙,他爷爷只知道毒|药唯有解药能解,找个苦脸秃驴有个屁用?也不知道困了多久,这‘三毒’还未发作,要不是外面总说这些僧头‘不打诳语’,他爷爷早就出去逍遥去了……”
李九百刚刚说完,突然冲进一个满身浸血的人来,葛洪和风骊渊惊道:“法苦大师,您怎么……”
“白马寺今日遭逢大难,再不能为诸位提供庇护之所,此处有条密道,待我领你们前去,早早脱身远遁了吧。”
“大师,能不能说清楚些,什么大难?”
“没时间了,我来时已经引了人了,咱们快走……”竺法苦说着,咳出一口血,十分狼狈,再不是初见时岿然不动的镇定自若。
李九百突然拽住竺法苦的衣袖,在他耳边大喝:“解药呢?”竺法苦被这一拽一喝惊得一个踉跄,风骊渊赶忙扶住,瞪着李九百道:“法苦法乐大师如此仁慈,留了你这妖道一条性命,你竟以怨报德、辜恩忘情,哪里是道家的‘大小多少,报怨以德’?”
李九百别过头去,并不理睬风骊渊的质问。
葛洪回过神来,急忙问道:“山洞隐秘,还能拖延一时半刻,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何况我三人托庇一夜?外面到底发生什么,还请大师尽快说来,我们也好赶去帮忙?”
“……事已至此,又何苦拖累施主……倘若施主真想回报一二,就去东南角药师琉璃佛脚下,把那《无量功德经》取走,日后若能遇见法护大师,就算是——”
“妖道,你干什么?”竺法苦奄奄一息,李九百浑不在意,一听他说有什么要紧物什,就急急忙忙冲过去拿,风骊渊觉察身侧响动,回头一看,李九百已经抽出佛像脚下的暗屉。
“那佛经只有法护大师和他的徒弟才能看懂,九百道长就是抢走了,也无甚用处……咳咳……”
李九百翻开佛经,果然都是奇形怪状的异国文字,一个也看不明白,登时就想撕成两半,好在风骊渊出手及时,剑柄一下戳进他手心,从他手中撬出佛经,只让他扯走一页。
“哼,你小子厉害,他爷爷这‘三毒’不解也罢,后会无期!”风骊渊还未来得及伸手,李九百像是腾云驾雾一般,沿着竺法苦的血迹飞奔而去。
风骊渊想去将李九百追回,葛洪却将他紧紧拽住,“风大哥,法苦大师快不行了,你快点脱件衣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