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风骊渊蓦地停下手上动作,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石大哥,咱们相识不少时日,一直未能报答众兄弟们的收留之恩,此前教的那些乱七八糟,恐怕早已露出破绽无数,实是令人惭愧得很,今日总算寻到可以补偿的,石大哥一定看好了——”
话音刚落,风骊渊就摆出一副与他平时大相径庭的起势,半扎马步,吼声震天,深山老熊一般,乍一眼看去十分的笨拙沉重。
“这……可不就是我么……”石勒见状,面上疑色陡生,实在猜想不出风骊渊到底目的为何,又在骇然之中倒退一步。
“不错,其实按着石大哥的身量,加上不擅腿脚功夫,这么站再好不过,只是我做出来就看着奇怪……不说这个,石大哥还记得大哥的白虎降龙拳么?”
汲桑的勇力威震一方,拳法上的造诣更是精纯,只是从未有过命名传授的打算,“白虎降龙拳”是风骊渊此前拆解给石勒时强行挂上的,忽然被单独拎出,石勒怔了半晌才道:“我记得……你不是说,汲桑大哥的拳风冷厉,拳理独到,不适合初学之人拆解么?”
“不错,那时我的确如此作想,不过经由石大哥的提点,我才想起有处极大的破绽,连石大哥也能一击即中。”
石勒眼中精光乍现,心中暗忖:“倘若我能打得过汲桑大哥,何惧不能取而代之,哪还用得着窝在野地边角里与虎谋皮?且听听‘假将军’怎么说——”
石勒稳下心绪,沉声道:“十九弟本事委实厉害,大哥打遍洛阳无敌手,竟是被你随便挑出要命的破绽,定要拆解得清楚些,我才好与大哥言明你的拳拳忠心。”
“石大哥果然耿直仗义,搁了旁人,搞不好就弄出兄弟阋墙的蠢事……这一处破绽也算不上要命,可毕竟藏在大哥从未失手的‘饿虎扑食’里,须得谨慎对待,否则方寸大乱,一溃千里——”
风骊渊说着,脚下已经动了,马步分四六,抬手亮掌,那招“饿虎扑食”冲势极猛,唯有如此格挡才能稳住下盘,这是专门摆给石勒看的,换他自己绝对不会硬接。
出掌以后,手臂并不直行,顺着摆拳的方向微微一引,若在此时汲桑用了全力,中路便生出一大片空当,但这一点汲桑稍加留意,不可能置之不理,可若赶着回护,后招又是直取颈侧,更是难解。
汲桑屡试不爽的“饿虎扑食”,能生出数种迅疾的变化,极难抵挡,但却总要留有余地,掐头去尾,只要寻得一次后发先至的机会,便能令其溃然难续。
然而汲桑力大无穷,一般皮糙肉厚的汉子很难撑过五拳,而石勒目前虽能顶过七成的十拳,仍不敢妄想速战速决地击中要害,多少还是有些鸡肋。
“十九弟,如此说来,这‘饿虎扑食’变化多端,但招与招之间略有缺隙,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正是,不过一般的高手,不太可能看得分明,就算撞大运碰上了,更不一定赶得上出手,所以石大哥说与不说,分别其实不大,但若大哥何时真吃了亏,一定同他讲得清楚,偶尔顺其自然,莫要苛求急变频出,便能化繁为简,立于不败。”
石勒心下千回百转,面上仍然古井无波,“十九弟如此好意,大哥定会予你擢升的机会,到时须得想起‘苟富贵,勿相忘’,拉你石大哥一把。”
风骊渊听罢,忽然大笑不止,石勒绷紧了五官,不敢表露丝毫的忐忑,岂料风骊渊就此扬长而去,没走几步便已隐入远处的重重树影。
石勒并不着急追赶,心道:“他若真的不思进取,随便找个偏僻山沟打渔砍柴,就能安安稳稳地过了余生,何必梗在此处看人脸色?近日总还磨到深更半夜……难不成来了什么厉害人物,能吓得神通广大的‘假将军’不敢现身?”
石勒干笑一声,又想:“倘若真是如此,我这连日的委屈憋闷也能开解一二……”
天色逐渐暗沉,面前的树林愈发幽深,石勒犹豫了半晌,还是转了身子,不再跟随风骊渊的去向。
作者有话要说:
睡不着又来蹭玄学啦~
第28章降龙何须顾全尾(四)
时至年关,众人忙得焦头烂额,说是要迎接一位极其尊崇的贵客,十八骑众人怨声载道,连带汲桑也被来来回回的支使。
“老子真是不明白了,非要引着兄弟们跑来这么个鬼地方,公师藩鼠目寸光,不让我们上战场不说,还一次次地当牲口使……”
王阳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滴在桌上,对面的冀保面色苍白,一手扶着桌角,神色极为痛苦。
那日有人当着冀保的面,说汲桑带来的兄弟人怂一堆,他实在忍无可忍,冲上去抡了一拳,刚好被百夫长撞见,这一罚就是五十鞭,已经过了四五日,仍是站不得坐不得。
“咝——,二哥你小心点,这儿人这么多,万一有谁听见了,岂不是又给大哥惹麻烦?”
“可是伤口又裂了?我拿药去,你等着。”
王阳走出营帐没多远,看见石勒绷着脸四处环顾,急忙凑上前去,“老三,你这是——”
“二哥,看见莫十九了么?”
王阳霎时怔住,若是石勒不问,他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虽然洛阳的时候莫十九折腾得勤快,惹人注目,但自从来了公师藩帐下没几日,就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谁也不清楚他会何时现身。
石勒搡了愣神的王阳一把,才听得他道:“这十九弟……我怕是有大半月没见过了,老三寻他作甚?”
“哎,真是急死个人,二哥不知道,那公师藩招来一个西域的汉子,今日一见大哥就说要为他兄弟报仇——就是上次跟莫十九不相上下的那个,大哥跟他过了几招,不知怎么,竟被他克得紧死,约好半柱香后再战……我想着莫十九晓得那么多杂七杂八的门道,说不定能给大哥出出主意……”
王阳狠狠啐了一口,“公师藩狗头一个,找来这么个人,明摆着是要为难大哥,大哥待他忠心耿耿,他却——”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二哥尽快把兄弟们聚齐,四下里都去找找,赶着把那莫十九揪出来,不然大哥等会儿真要输了,日后哥几个可就更没法子立足了。”
王阳听完就走,脚下十分麻利,心中却纳闷不已,“按说跟十九弟走得最近的,就是老三了,可他为什么一口一个莫十九的,听着一点不像待见的样子,难不成……他跟十九弟生了嫌隙,说了不好听的,把十九弟气走了?”
除了鞭伤未愈的冀保,其他人没几下都被王阳呼喝在一处,众人分头入了南面的山林,摸索了整整一个时辰,依然未果。
“我就说吧,这莫十九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每遇着要他搭手的大事,就死活找不见人影,我看他啊,压根就没把哥几个当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