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好像一直都很旧,又好像一直很新。他小时候不小心把门磕掉一块漆的地方还是光秃秃的,一大块,突兀地待在龇牙咧嘴的兽面旁边,可是生锈过的兽面又好像变得锃亮。
记忆是会骗人的。
他长高了,记忆里高大的门就变矮了。他长大了,门后就再没传出来饭香。
路家唯一爱他的人也走了很多年了。
他还记得每周末过来这边时的雀跃,因为那几串糖葫芦那几晚蛋羹,或是因为奶奶的温暖,又或者两者都有。他在学校被同学冷嘲热讽、丢小石子,带了一身的伤回来,怕奶奶担心,就撒谎是自己又摔了跤,接着笑的没心没肺地向奶奶要一串糖葫芦。
夏天没有糖葫芦,奶奶就把西红柿拌糖,冰过以后端给他。
好像童年所有的甜都是在这里吃到的。
那么甜,那么甜。
甜得他想哭,甜得他嗓子哽住,甜得他恨不得这辈子都永远浸在糖里。
“阿五怎么这么爱吃糖啊?”奶奶曾经这么问他,他看着眼前的糖葫芦,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为什么。
后来奶奶走了,他又自己悄悄买了很多糖葫芦,再吃却只觉得外面甜腻的吓人、里面酸涩的惊人,再也没有奶奶的味道了,那时候他才有些明白。
他哪里是爱吃糖,他是喜欢奶奶给他的爱。
那是他人生里最温暖香甜的东西了。
所以他才这么多年都没回来过。锁锈了,漆掉了,奶奶也没了。他放不下,总是害怕打开这扇门后看见空空如也的老宅,闻不见糖味,听不见奶奶叫他“阿五”。
“老路,”向阳从胡同口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两串裹着晶莹剔透糖稀的糖葫芦,笑的特别开心:“给,糖葫芦。”
奶奶是他童年里唯一的光,好像他一开门这道光“咻”的一声就会飞走,留他自己陷在淤泥里,所以他自欺欺人地躲避着。
但他现在又有道光照到了他沾满淤泥的身上,用力地温暖着他,所以他有了勇气回来。
“嗯,”路疑一笑,伸手接过糖葫芦,歪着头看着向阳,认真地说:“谢谢。”
向阳眨了两下眼睛,无措地看向紧闭的大门,又看回来,疑惑着点头:“……嗯,不客气,”他观察着路疑,总觉得他好像柔和了很多,又觉得一串糖葫芦不需要如此郑重的道谢,想问一下,张开口却又合上,想了想还是转移了话题:“不开门吗?”
“开。”路疑深吸了一口气,让向阳帮忙拿着糖葫芦,拿着钥匙往前走了一步,捏着锈了的锁,费劲地打开,沉默着拿回来糖葫芦,另一只手放在门上不敢往前推。
“老路?”向阳凑过来,看路疑不推门,小声叫了一声,看他皱着眉,顿了一下,笑着举起手里的糖葫芦:“现在居然还有卖糖葫芦的,我刚才还以为看错了呢。”
路疑回过神来,看向向阳,松开了眉头:“对啊,现在天儿热了。”
“所以我特惊讶来着,”向阳冲路疑笑笑:“过去问了,说是在空调房里做出来的,正好今天下毛毛雨,凉快,才拿出来卖,不然就自己家吃了。”
路疑笑着和向阳聊,慢慢的心情就没那么凝重了。
还好,光还在他身边温暖着他。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把门推开。老旧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熟悉的院子,白色的山楂花还未开满全树,院落周边杂草胡乱地长着,几棵树立在杂草中,相依为伴,倒不怎么突兀了。
没有奶奶。
本是意料之中的事,路疑却有些失落。他呆愣着站在门槛外,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在这里满处窜,不敢抬腿往里迈。
向阳还是头一次接触这种老宅,第一眼就被院子里那些白色的花吸引了目光,小声“哇”了一声。
路疑回神,转头看向阳,轻笑一声:“看上啥了?”
“花,”向阳抬起下巴指向树:“什么花啊那是?”
路疑顺着看过去:“山楂花,”他歪歪头,突然问向阳:“我给你摘点儿下来?”
“不好吧?”向阳把目光一下子转到路疑身上。
“有啥不好的?”路疑笑笑,轻车熟路地走到山楂树下,抬手去够开得正好的那一簇。他小时候摘多了,这棵树老是遭殃,每次奶奶都会在他唉声叹气说山楂太少了的时候打趣他“要是少摘点儿现在就还能吃上糖葫芦”,他也会后悔,可下次山楂花开的时候又会去摘。
向阳看路疑几步就走过去,也赶紧跨过门槛,向路疑走去:“你确定没事儿?”
“没事儿,”路疑拖长了尾音,把那簇花掐下来:“这家都是我的,摘朵花我还是能说的算的。”
向阳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从那簇花上落到了路疑身上,看他把那朵花拿在手里,冲自己勾起一边唇角,眼睛盛满了温柔的光,轻声说:“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