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作者:尸尸
文案:
狐妖对我说起了一桩往事
[壹]
南来的商队早已歇息,旅社里却还燃着灯火。细微光芒透过木窗,投入远处不见止歇的暮色里。我拿了烟杆,绕过两只风里摇摆的大红灯笼,坐在门外的矮椅上。苏若白踏着夜色而来,一身鲜红的锦衣飘扬在猎猎风里。
“夜安。”他问候道。我熟稔地为他倒上热茶,也随口应道:“夜安。”
“那队商人倒是睡了。”他笑起来,“或许你也该随他们一道走。这儿天寒地冻的,总也不见暖和。”
我摇头,“待了这么些个年头,想走可也走不动了。”
“多年前我曾离开过这里,”他扯开嘴角,笑了笑,“现在却也回来了。看来人说的也对,叶落归根。偶尔我也会想,若是故交仍在,我是否还会踏上这回乡的路。”他浅饮一口茶,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继续道,“可想终归也只是想,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没有得到过答案。”
“你的故交?倒是从未听你提过。”
苏若白只是笑。片刻后,他伸出手去,指着远处埋没在墨色中的山林,“看那儿。”
我朝着那方向吐出一口烟气,远处的山峦裹着经年不化的白雪,夜幕下像一顶倾斜的斗笠。顺着那方向,隐隐可以看清藏在漆黑中的光亮,细碎却连绵成片,像条纤细的绳索拖曳在山林深处。
“那是什么?”我奇道,苏若白答了一句:“照路的火把”,我却仍是不解,又问道,“可我不知道有什么人偏得趁着夜色离开。”“那是山中的精怪,惧怕白日阳光,只好赶夜路。”苏若白耐心地解释,“这片山林快要死去了。”
“死?”
“被山雪埋没,死在活人的记忆里。谁知道呢,总之,它是要死了。”
苏若白好整以暇地眯起双眼,往远处瞥去,“老板呀,你还是早些离开的好,这儿的一切早晚是留不住的。”
我只是拿着杯子,不发一言,良久,目光落在他漆黑的发丝上。
“讲讲你那些故人的事儿吧,我倒想听听。”
他一时没有回话,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簇,释然般的笑着,“这可是个很长的故事呢,我有心要讲,只怕你不想要听。”
“你说来便是。”
[贰]
苏若白是只狐妖。多年以前跟随着族人离开故乡,跋涉千里来到王都。那时正是冬天,东风尚未吹暖大地,树梢的花却如飞雪,堕入尚未消融的豫河里。苏若白随族中的同辈换上一身人类衣裳,下得山去。未等走近,便远远传来了喧闹声——山下正逢祭典,各色人群来来往往,歌伎正唱着时兴的小曲,另一头的勾栏边,美人轻点了胭脂,挑开了个浓淡相宜的笑。好一派人间景致。
他避开作乐的人群,往夜深处走,人声被远远抛在了身后。环城的豫河边,生长着姿态婀娜的垂柳。夜色温良,随水波轻轻抚过柳叶。星光也顾及不到的角落里,唯有这儿沉寂一片。
第一次遇见那个少年,便是在这片黯淡的夜色里。
少年立在柳树之间。苏若白发现他时,少年正望向远处,目光犹如一颗伶仃闪烁的星。夜色压在他的肩头上,苏若白只能看清他的侧脸。他无意打搅别人,本想就此离去,却突然听见人声喧嚷。原来是一个丫头正在寻她的主人,到处喊着“大人——大人?您在哪儿呀“惹得水里的飞鸟都振翅离去。少年却被这声音一吓一跳,四下里遍寻过去,想找一条逃走的小路。苏若白看着好笑,便牵了他的手,匆匆道了一句失礼,便掏出怀里的香囊。略施法咒,将香囊变作了少年的模样。
“你是妖怪?”
少年只眉梢稍有几分颤动,倒叫苏若白吃惊起来,未待回话时,少年戳了戳呆呆的“自己”,指着右眼底下说道,“这儿还缺了颗痣。”
苏若白借着月色去看少年的脸,果然眼角下有颗红痣,颜色鲜艳似血,便笑着在香囊人偶的眼角下轻拂过去,“小公子眼力不错。”他话音刚落,少年便牵起他的手向暗处奔去。苏若白被他拉着,跑得极快。等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清寂的豫河水已离得很远了,身边的夜色不再稠密,灯火已繁盛起来。
“刚才——没来得及告诉你。”苏若白扶着一面墙壁,平息着喘息,“我的确是妖,姓苏名若白,小公子怎样称呼?”
少年盯着苏若白浅色的瞳孔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他们的身后,传来了武戏班子的锣鼓声。
[叁]
“我该回去了。”
“好不容易躲开了他们,你就打算这样离开?”
“祭典年年都有,不过是那些花头。”
“还以为你也打算逛一逛呢。”苏若白笑了,也不再多做挽留,目光扫过祭典的人群,却是露出几分向往。少年还未走远,见他这样,突然问道,“你不是王都人?”
“才从北方来到这儿。”他回道,“小公子,你觉着无趣,我却觉得有意思的紧。”
听了这话,少年兀自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突然道:“那我就带你这个外乡人逛逛罢。”他笑起来,“多谢你方才帮我。”
他说到做到,拉着苏若白便来到了戏楼。老板刚看着他,便连声打颤着带他们上了包厢,自己亲自端了点心茶水唯唯诺诺的跟在他俩身后。
等老板走后,苏若白捏起一只做工精巧的点心,还没下肚,戏谑地向身旁人打趣:“看他这样怕你,我险些要以为你是什么匪徒恶党。”
“他怕的可不是我。”少年悠悠喝了口茶,推开了堆满点心的碟子,“你觉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