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千年,你怎么还喜欢戴这丑不拉几的破烂玩意儿,毛病。”
指腹间的调子微不可察的一顿,清一微叹一声。
又被丑到了。
他拿着一把月琴,弹的是南朝的旧曲《秦淮景》。
月琴是清一最喜欢的一类的乐器,弹的也是一等一的高绝,情景俱在。
偏偏,这把月琴上绘着牡丹图,牡丹的花和叶上嵌着紫水晶绿宝石,半分风雅也无,那倾泻的流光扎扎实实的晃得连大爷老眼一花,差点给闪瘸了。
这位嫌贫爱富的暴发户,品味是千年如一日的奢华糜烂张扬,否管什么玩意儿,一落他手里,就可劲的往上镶宝贝。这操作,就是凭他生了一张秀气儒雅的脸也得摇头说一句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竹屋的窗户全给支开了,连城靠窗坐着,正摆弄着脸上的喜佛面具。身边的矮桌上,茶雾氤氲,窗台边上的青竹筒里插着一枝素雪梨,清风一过,花瓣随落,飘飘瑶瑶的跌在桌上斜摆着的七弦琴上,轻轻荡漾。
琴有些年头了,通体玄色,半分装饰也无。七根琴弦上皆泛着一层至纯的灵光。
连城摸了一把,立刻就放开了,引得一阵弦响。
这里是锦城的绿竹巷,杨花青巷最深处,是锦城现如今唯一尚存的小倌楼,不过一方竹林,一隅精雕细琢的竹林馆。
绿竹巷平日里少有人来,时过境迁,走的走,老的老,只剩下清一和前院里的小童和厨娘。
清一还是千年前的样子,喜穿一身青色,齐腰的长发未束,发尾系着同色同纹的青缎。
他那一头发,宛若流水,细腻茂密,飘着缕缕沁人心脾的兰花香。
为连城沏了一杯茶,清一便坐到屋外去,抱着月琴,低眉信手的拨着弦,时不时就唉声叹气,看上去颇为忧愁。
这是清一常见的神情,有事没事就这样坐着,面容上自然而然的忧郁,很容易惹人怜惜和误会。
至于误会什么的,清一从不管,从不往自个身上寻原因。
连城关了一千年,清一就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千年。
外边的青火霜灵似飞雪玉花,他孤身坐着,瞧上去有些落落凉薄。
差一点,连城就信了。
听清一终于开尊口和他说话,连城一抬腿便往窗台上半坐了去,仍是没敢往大咧咧的往外头。
说实话,他还是有点虚。
那时候,连大爷一腔不忿怼天怼地,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情实打实的,真没少干。
得了,怂就怂,气势还得在。
“怎么就丑了?挺适合我的,再说我这脸哪能见光,月亮见了都得回云里避避,拍拍胸,喘口气再上来。”他一条腿屈膝踩窗户框上,一条腿还踩着地。
连大爷瘦归瘦,手长脚长,长身玉立,赚尽风流。
清一顿了顿,满眼鄙夷道:“真不要老脸。”
说完,微微抬了眼眸看天上的金乌和落下的青霜雪花。其实连城这话,他还真没办法反驳。
但凡当初这人的脸减个七八分光彩,阿婶不会死,容乐也不会死,也不至于闹到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境地。
即便,就冲那乌烟瘴气的光景,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情,有没有连城都一样。
“喂,”连城不干了,指着自己脸上欢欢喜喜的滑稽面具据理力争,“咱们能不能一字一句的讲讲道理,什么叫不要老脸,你瞧瞧我这脸,我自己见了都欢喜,一天到晚都恨不得亲一口摸两把,月亮避避怎么了。”
瞧他这嚣张模样,清一极不优雅的翻了个白眼,“不怎么样。”
能自恋到连语佛这份上的,他还是头次见,自个都觊觎自个的脸,真有出息。
指了指天,接着道:“你若有本事让天上那群太阳也给避避,我就服你。”
非是连大爷不够貌美如花,而是天上那群‘太阳’他狗日的全眼瞎。
再美丽的东西,没有一双能看清的眼睛,有屁用。
红颜枯骨,不外如是。
“那什么,”连城一巴掌捂面具上,随即连连摆手,端了个一本正经态度谦虚的表示,“让月亮避避已经很不错了,我能吹一千年,让太阳避避,我会膨胀的。”
不止膨胀,还能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