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轻松随兴的语气答道，龟鹤二人组回以「下次一定要去喔」并流露遗憾的神色，或许是已察觉到我没有心情玩乐。虽然他们的脑筋不好，但这方面的直觉倒是很准。

接着我们三人一直走到马路上，龟鹤二人组招了计程车离开，可能要去六本木那一带凑热闹。

直到计程车的尾灯远去，我仍呆站在原地。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若是平常，这时间我还在工作。

两腿十分僵硬，喊太多次「欢迎光临」让喉咙发痛，可是，听到别人对自己说「辛苦了」也不坏，还有由香小姐慰问我「习惯了吗」会感觉飘飘然的；偶尔有客人称赞「这道菜真好吃呢」，明明不是自己煮的却觉得异样开心。

我认为，工作赚钱真不错。

虽然体认到自己其实一无是处，因此觉得很难受，但从零开始一点一滴地累积进步是值得的，多少感受到自己成长了。其实我最痛恨忍耐，但也明白若不忍耐就得不到某些收获的道理。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结束。

才打工一个星期就被辞退，长谷川现在一定在嘲弄我吧，笑我不过是个没用又只能依赖人的矮子。

到头来，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土屋到店里闹场这件事不能当成借口，毕竟一开始接受那种白痴的挑衅是我的错，即使那是发生在我比现在更自以为了不起的时候也一样。

过去的自己会和现在的自己有所连系。今天的自己会被人痛扁一顿，是因为昨天的自己做过蠢事。记得什么人在电视上说过一句名言：「人生并不能过得符合自己现在的期望，却可以过得和自己过去的行为相符。」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忍不住鼻头一酸，可是又逞强不愿意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哭出来，于是用力缩紧喉咙忍住。生来是个矮子的人不可以哭。已经很矮了，如果又是爱哭鬼根本糟糕透顶。我一直猛眨着眼睛，动一下身体重新背好背包。

「……智。」

微微沙哑的声音从我的肩膀上方冒出来。

搞什么，果然在啊。我本来想抱怨他躲到什么地方，但是现在一开口，声音大概会不太自然。

「智……呃，对不……」

「敢道歉就宰了你！」

音调果然怪怪的，但我还是开口。因为我不希望他向我赔罪。

「可是，是我……」

「敢说是你害我被开除的也宰了你！」

以强硬的语气这么一说，纪宵便垂下眼睛不说话。我没正眼望向他就迈步前进，一边反复眨着眼，一边匆促走着，被风吹过的眼角有一点凉意。让人不爽的是，纪宵倒是不慌不忙地悠然跟着我。

本来想快步继续往前走，不过红绿灯转为红色。这时，停在最前方的重型机车随着吵人的引擎声冲出去。

我感觉到纪宵就在我的身后。

这只大型犬极为泄气地低着头，连尾巴都一动也不动地垂下来，全身明显散发出重复吟唱着「对不起对不起」这句话的氛围，真是烦人。

「……我那时候发脾气，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开口说道。

「他叫我『矮子』的时候，我的容忍力已经到达临界边缘，要是敢再叫一次，我一定会拿啤酒淋他。不是因为他嫌弃你的工作我才那么做，所以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向我道歉。还有，你这么低落的样子让人很心烦。」

我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但纪宵只从喉中发出「唔」一声，接着没再出声。

这些话就自己听来也觉得满讨人厌的。

责备为我担忧的纪宵「很烦人」是不对的，太没礼貌了——内心明明这么想，我却无法住口。我大概是在撒娇吧，对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发怒的纪宵撒娇。察觉到这一点，我的负面情绪再度增长。

而且，我其实没说真话。

即使再被嘲笑十次「矮子」，我大概还是把持得住。若是很少听到那种贬抑词，这番嘲讽大概会相当有伤害性，可是，若是听过好几次便会慢慢不放在心上，甚至心想：「没错，我就是个矮子，那又怎样？」

然而，「好臭」这句话让我失控了。

土屋竟敢嫌弃纪宵有臭味，又蔑称他是清理尸体的，还说得他像是为了赚钱才从事这一行。我无法原谅这一点，所以忍耐度的指针顿时大幅上升，来到极高的刻度。其实，我本来想用啤酒杯直接砸过去，最好让那混帐家伙的脸肿成三倍大。

我也有些疑惑自己生气的原因。

结论是，比起自己受到轻视，纪宵被人瞧不起更令我火大。

可是我没有说出口。除了不希望纪宵自责之外，再怎么说对土屋的说词抓狂的都是我。导致我被开除的原因不是别人造成的，这是我自己的错。

「智。」

我察觉到纪宵靠向我一步，接近得可以感受到微微的体温，让我不由得产生一种直接倚向他身体的冲动。我猜想纪宵一定会一动也不动地支撑着我，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的个子虽矮，好歹还是一个男人。